何况单单只是将小太子放出冷宫这件事,便是足以向下面放出一个重要的信号。
新帝并没有打算要小太子的命,甚至可能还会善待他。
要知道,让做出决定的裴玄琰改变主意,简直是比登天还要难。
裴玄琰的固执与专断,在他儿时初见端倪。
儿时裴玄琰做了他认定对的事,哪怕是被先晋王按在地上,用荆条抽打得皮开肉绽,也不肯松口改变主意。
何况,他如今已是九五之尊,是这天下共主,谁敢质疑他?又有谁敢触犯他的逆鳞?
可这小太监不仅敢,而且如今看来,还成功了。
能让裴玄琰做出如此大的让步,这小太监的本事,可真是不得了。
裴玄琰高大的身躯靠近,带着老茧的指腹,摩挲着闻析光滑而柔软的唇角。
“听到了吗,朕放过裴子逾,将他安置在了交泰殿,不会再有人欺凌他,如此,可愿原谅朕,松一松嘴吃药了?”
虽然妥协、让步对于一个说一不二的帝王而言,是绝不容许存在的。
可是此刻,裴玄琰满脑子都只有眼前之人的安危。
只要他愿意张口吃药,只要他的情况能稳定下来,即使是皇帝的威仪受到了挑战,他也顾不上这些了。
总算,闻析愿意松开了口。
药顺利的喂了进去,可裴玄琰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他煞费苦心,给他升官,凭空建了一支新的西厂,只为了他能有人可用,护他周全。
可他做的这些所有,一切的一切,都不如废太子裴子逾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求恩典,将裴子逾带出冷宫。
为什么?
这该死的裴子逾,到底有哪里好?值得他如此不惜一切?
闻析的意识虽然还不太清楚,但在喝了苦到舌头都麻了的药时,还是下意识的皱巴起了脸。
裴玄琰将空碗随手递给一旁的宫人。
“蜜饯。”
宫人端着红木托盘低头上前。
裴玄琰捻了一颗蜜饯,一点点喂到了闻析的口中。
尝到了甜味,他原本无意蹙起的隽眉,才一点点舒展开。
裴玄琰望着,不由笑了声,但若是细看,却会发现这笑中,还带着一种筋疲力尽般,无奈的苦涩。
“这么嗜甜,怎么性格不像蜜饯般柔软,反而倔得跟头牛似的,如何都不肯向朕低头服软。”
裴玄琰觉得要收回先前,觉得这小太监听话、柔软的话。
这些不过都是闻析所伪装出来的表相。
实际上,他固执、倔强,能气死人。
可即便他再气人,裴玄琰到底都不舍得动他,还得尽心尽力的救治他,任劳任怨的供着他。
“都下去吧。”
邱英在退出内殿时,最后回头看了眼。
见新帝坐在龙榻边,如同一尊佛般,目不转睛的,盯着榻上还在昏睡的人。
忽的,裴玄琰抬手,指腹先是落在了闻析的眉眼处,再慢慢的往下移滑。
最后,停留在了苍白的唇上。
非但不曾挪开,反而是,眷恋般的,以指腹描绘他的唇形。
像是描摹这世上,最为珍视的东西一般。
邱英看得不由打了个寒战,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忙甩甩脑袋,脚步匆匆去完成新帝交办的事。
闻析并没有昏睡多久。
但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到那是他因闻家获罪入宫的第五年,小太子降世。
彼时他还只是个洒扫的小太监。
宫中因为皇后诞下皇嗣,而充盈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
便连一向夜夜笙歌的承光帝,都将舞姬抛到了脑后,将小太子高高抱起,当众宣布,立其为皇太子。
而闻析便拿着扫帚,躲在重重帷幕之后,远远望着这一幕。
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他:“皇太子裴子逾,乃是命定的真龙天子,但他前半生命途多舛。”
“承光帝昏庸无能,听信宦官谣言,御驾亲征导致全军覆没,被西戎生擒。”
“晋王裴玄琰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杀入皇城,夺取皇位,裴子逾一夕从尊贵的皇太子,沦落为人人可欺的冷宫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