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2/2)

&esp;&esp;鹿慈英没见过父亲,七岁上离了母亲,遥遥离开京城被送到文州去,由宗亲抚养长大。

&esp;&esp;他所说的,所学的,所见的,都是如何去扮好母亲作下的那一副画像。

&esp;&esp;仪态如神仙在世,言谈如九天上人,但终究都是假的。

&esp;&esp;他们借用了宗教的名义,却不是宗教;

&esp;&esp;为的是知道:

&esp;&esp;只要人心里还存着一点念想——哪怕自己也清楚是空心的——就还能活下去。

&esp;&esp;故国可以不必念着,“教义”可以不必想着;

&esp;&esp;但人与人的性命,本就都是一样的珍贵。

&esp;&esp;……

&esp;&esp;鹿慈英被送离京城时,回头问了母亲一句话:

&esp;&esp;母亲有今日的劳碌、今日的痛苦、今日的悲哀;

&esp;&esp;是因为母亲是女子之身么?

&esp;&esp;倘若她不是长公主而是摄政亲王,不是皇帝的长姊而是哪怕最小的一个胞弟;

&esp;&esp;是否今日的局势,都能完全不同呢?

&esp;&esp;荣宁一身戎装,低下身来,为他理了理葛巾和鬓边花瓣,又重新帮他系过了冠带。

&esp;&esp;她一生都未输过,一生都杀伐果决;

&esp;&esp;此刻言语却温柔,如日后的慈英教首领一般:

&esp;&esp;“并非如此。”

&esp;&esp;“即便我不做长公主,不做皇帝的姐姐;”

&esp;&esp;“做了亲王、做了郡王、做了皇子、做了尚书令;”

&esp;&esp;“或是为贩夫、为走卒、为举人、为隐士、为世间一切……”

&esp;&esp;“我都会如此选。”

&esp;&esp;“国之将亡而不顾念救世救民,却想着如何窃取国祚,不是君子所为。”

&esp;&esp;秦家为她缝好了龙袍,拟好了即位诏书;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对自己的皇弟取而代之。

&esp;&esp;但她只是下了狠手,毒杀了秦家人。

&esp;&esp;她不愿为了一时的荣华而屈从于外姓,不肯为自己的私欲而玩弄天下人。

&esp;&esp;姜家的军队正向京城靠近,她要殉国,景隆也一样。

&esp;&esp;她看着眼前眉目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儿子,心中多了几分释然和安心。

&esp;&esp;她藏了火种,却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将旧宫廷焚烧殆尽;

&esp;&esp;而是为了希望。

&esp;&esp;康姓的皇族欠天下人太多,还不清,分不明;

&esp;&esp;她空有志向,空背负一个姓氏,一身血脉,却没有赶上一个好的时代。

&esp;&esp;天意弄人,她已经尽力而为,敢说问心无愧。

&esp;&esp;倘若苍天真的有眼,待到这个秋日过去,应当又是一个万物生发的春天。

&esp;&esp;康雪直起身,按着儿子的肩膀将他转过去,不叫他看着自己,而是看着他即将去的南面。

&esp;&esp;她的手搭在儿子肩上,十指依旧是丹蔻染过的殷红,却没有留长半分。

&esp;&esp;她要持剑,持剑才能护人。

&esp;&esp;金剑穗太重,虽珍贵,却是累赘;

&esp;&esp;她就摘下来,放在小孩子手里,呵着他合上手,握紧。

&esp;&esp;“……,你记住,要做君子。”

&esp;&esp;那是鹿慈英最后一次听人叫他的真名。

&esp;&esp;第89章

&esp;&esp;天色将曙, 水面尽头抹出一道青白。

&esp;&esp;船身晃晃荡荡,将要靠岸;

&esp;&esp;岸上是云雾遮住的皪山,岸边有两个小童;

&esp;&esp;一名抱着琴, 另一名捧着药炉一样的东西,背着个小包袱。

&esp;&esp;鹿慈英要将船缆抛给他们, 忽而动作一顿, 回身对沈厌卿道:

&esp;&esp;“母亲曾说, 无论出了什么事,不要让康家人死在外人手里……我也是如此与太守商议的。”

&esp;&esp;“至于搜捕讯问,都由府衙刑司管过;偶有私刑, 也都报备了。”

&esp;&esp;“……我应当没有错杀过人。”

&esp;&esp;他腰上的剑铗以玉扣做饰,正在朝辉中泛着淡淡温润光泽。

&esp;&esp;沈厌卿尚沉在方才的漫长故事里,此时由他一点才醒过来。

&esp;&esp;“我明白。”

&esp;&esp;“文州这些天能安定,多辛苦你和钟太守了。”

&esp;&esp;沈厌卿有些不知该以什么语气开口。

&esp;&esp;慈英太子教经此一役似乎是要彻底散了——但也并不一定是坏事。

&esp;&esp;当今圣人仁厚,爱民本就不分什么今朝前朝。

&esp;&esp;只要是没有反心, 安乐生活的,都是大楚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