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35节(2/2)

殿试不发试题下到考生手上, 统一由负责朗读的官吏或太监诵读三遍,三遍后开始作答,不再重复。

因此考生纷纷急着速记考题在下发的闲纸之上。

梁道玄就比较忙了,他一直是用纸塞住流血的鼻孔, 另一只手提笔速记, 手腕有点酸疼, 可能是和刺客搏斗时用力过猛造成的软组织损伤,不过并不影响写字速度。同时他也觉得眉骨发疼,按理说他的脸没接过拳头, 可能是被踹碎的椅子木屑刮伤。

浑身难受没影响他的发挥,记录完毕,第三次诵念时还有时间核对,一字不落。

还好脑子没有因为缺氧罢工。

鼻子止住血, 梁道玄镇定许多, 首次审题先找关键词, 冲龄是第一个, 适治是第二个,典籍是第三个。

后面的内容大体围绕这三个主要词汇进行拓展。

年幼帝王继位谓之冲龄。

这是殿试策问的大前提和限定条件,皇帝是一位少主,所以“适治”的方略就显得分外重要, 不能什么上古贤王尧舜禹汤都往孩子身上套,要找到适合少年皇帝成长的统治之道,督促国家与皇帝的个人能力品行一并繁荣昌盛。

典籍所暗含的条件则较为隐蔽,这是“暗器词”, 往往在试题中以平凡的描述性词汇伪装出现,但如果未经发现,破题错过, 就会造成论述偏离核心。

典籍是说经史子集之上所记载的历史中少帝临朝并不少见,皇帝能从中学到什么?也就是说,以史籍举例是必须出现在策论里的一部分答题内容,决不能忽略。

题目清晰明确,所问目标与理论角度均已具备,梁道玄再看一遍,后面看似朴实真切的问题却暗藏杀机。

什么叫审视皇帝自身的问题?

因年龄存在的问题要展开讲,那能说的可多了,但结合前面条件史书中循例,少帝临朝最大的问题自古以来都是外戚、宦官作乱,那他要是在自己的答案里替这一批人辩解,即便糊名誊写看不出笔迹,那也太容易被人锁定目标了。

这有可能是自己多心,毕竟从逻辑上讲,如果他出题询问冲龄践祚之少帝如何以史为鉴,那也是要这样提一句的。如果在今日之前,梁道玄大概不会放在心上,可鉴于他差点被人在外甥做皇帝的皇宫里让人弄死,此刻他警惕性达到两辈子历史巅峰,决心巧妙避开这个不是陷阱的陷阱。

梁道玄想好如何切入作答了。

他搓手蓄势待发的动作远看像是苍蝇。小皇帝姜霖抻了抻脖子,又顾忌母亲叮嘱,不敢贸然在龙椅上坐直。

这时他听见身后的帷幕内有轻微的说话声,回过头去,看见自己曾经见过的左、右禁军殿卫将军和南衙近卫将军都在同母后禀报着什么。

“圣上可是脚麻了?”

沈宜的话吓了小皇帝一跳,他知道自己不该回头,这可能是提醒,但他脚落不到地上,龙椅实在太高,早已难受极了。

于是他听话地点点头。

沈宜小声吩咐身后两个太监,不久,一人端着脚凳,一人捧着软垫回来,小凳摆正,软垫放好,姜霖的脚正好可以踩在上面。

他朝沈宜笑得露出牙齿,又想起舅舅来,再去看时,梁道玄已经在奋笔疾书了。

徐照白将这些都看在眼中。

北衙南衙三个禁军将军都被太后召入宫中,唯一的可能是帝京要暂时戒严闭城,但不一会儿又要进士游街,这时候戒严未免人心惶惶,或许太后还有别的打算。可以预见的是,太后是故意将此事闹大的。可是凭良心来说,如果他是皇帝的母亲国舅的妹妹,他也会如此行事。

假借考生身份以殿试名义入宫,无论是顶替还是其他途径,这次礼部和禁军的罪状是吃定了,加上还牵涉孝怀长公主,太后以皇帝安危的名义,就算给礼部所有人抓起来审问都师出有名。

三位禁军将军已然领命离去,徐照白目光重新回到考场,似乎考生都没有被这一事影响,尤其是当事人梁国舅,脸上的伤还渗着血珠,眉骨上似有小小开口,自己看得并不是很真切,那若隐若现的领口里还有一道浓紫色的狰狞淤痕……

他也不由得不钦佩这位国舅爷的胆色与沉着。

听说国舅爷会试和省试一次是晕着出来的,一次人倒是自己走出贡院,然而回家大病了半个月,这次殿试没想到在皇宫遇刺……仕途多舛已不足以形容。

徐照白自己原是差一点就微微叹息了,却听见自己身边另一位老人先发出了那属于无奈至极的声音。

声音很轻,大概只有他听得清楚,略微侧眸就能看见,是王希元王尚书在隐秘地慨叹。

不知为何,他心中一动,忽得想起那一日,王尚书曾对自己说过“明哲保身”那四个字……

……

“禁军入宫?可是殿试出了差错?”

梁惜月正在热火朝天准备几个时辰后进士游街的事宜。承宁伯府已预备下朱雀大街上位置最好的一处,他们家又没有待字闺中的女儿要规避,无需订沿街带楼屋宇的二层,只一家人简单帷幔三面,单留朝街一侧,设几个座位,招呼几个亲戚即可。

今日是重要的日子,大部分衙门都跟着休沐,以同享天恩,然而儿子崔鹤雍是在中京府,帝京越是热闹的日子他们越是忙,不能亲眼看见进士游街的弟弟,他遗憾的早饭都没了胃口,恹恹地去了衙门。

但丈夫却是落得闲日,负责宫殿禁卫的乃是北衙禁军,殿试和南衙八卫所关系实在不大,谁知她忙完回头,却只听说太后急召,宫中似乎出了事,南衙近卫将军业已入宫,身为南衙禁卫副军的崔函也要御门奉召。

来传旨的太监不是平常熟识的霍公公,梁惜月不敢贸然直问宫中情形,只迂回探问殿试。

“夫人,您稍安勿躁,沈大人吩咐了,要奴才和您如实回禀。这宫中啊出了大事,梁国舅他竟然遇见了刺客!”

梁惜月眼前漆黑一片,膝盖软若尘泥,整个人向后仰去,身旁侍女惊叫去扶,公公也大惊失色帮着扇风,呼喊人去叫大夫来。

不一会儿,梁惜月睁开眼,眼泪随着颤抖的声音倾泻而出:“他……我的玄儿怎么样了……”

“国舅受了伤,现下还在殿试,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但也没有死,好坏我们做奴才的真是不知道……”公公生怕办砸了差事,再不敢大喘气,一股脑将话全说了出来,“太后动了凤怒,发落了礼部的尚书曹大人,北衙左右二军全已入了宫,一则是护驾,二是排查宫中是否还有同党。南衙这八所,沈大人说,是要进士游街时以备万全,全程随护。”

这并不能安慰到梁惜月,她哭得不能自已,唯一的念头只剩叩头求太监带话回宫,请太后开恩,看在这两年的份儿上,放玄儿回北威府去,让他继续做自己膝下那快活的少年郎……

可她又恨自己清楚明白,玄儿是何等不拔之志,他外表随和风雅,内心却有松贞玉刚之势,此刻必然奋笔疾书,自己苦求只会让他难堪。

心裂欲碎的痛几乎要让梁惜月喘不上气,太监也惶恐不安,不住安慰,最后不得已,压低声音道:“现下宫中涉事的人都教沈大人关进了内侍省典刑司,什么钢筋铁骨在那里也都要吐干净实话,说不定国舅爷他考完登高及第,真相就水落石出了……夫人,您是国舅爷的长辈……这么说吧,在咱们外人眼中,那就是他的母亲!现下皇宫可是滴水不漏的封着,沈大人命奴才单给承宁伯府递消息出来,您还不明白么?这时候您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啊!”

听了这话,梁惜月目光呆滞朝虚空里望去,须臾,目光又重归镇定,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向太监谢道:“多亏公公提点。”

太监暗暗叹服这一家人的刚毅品性,虽不是亲生母子,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品格,教人好生敬佩,也不敢托大领谢,避开一步道:“夫人过谦了,这都是沈大人的意思,他知晓这事儿万一游街前开宫时传出去,到咱们这亲人的耳中那就是晴天霹雳,可这样透出来,您心里也有个底不是?国舅爷我是没见着,但他此刻在殿试,必然是要竭尽全力的,能安稳坐下,他也必定已是吉人自有天相。”

梁惜月感激沈宜,又命人给传讯的公公封了百两银票,再替他选了匹好马,连声告辞恭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