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三哥。”
穿着女装的柯云璧清丽恬淡,一双眼眸珠星幽辉,身后有满眼戒备的嬷嬷,侧旁还有紧张兮兮的侍婢。
柯家兄妹三人,此刻齐齐现身。
梁道玄却是一点也不慌,他目不斜视,再向柯云庭告辞——他排行高,这是应有的礼数,再对柯云康报以诚挚的微笑——他不费心忽悠聪明人,聪明人会自己想明白的。
最后,他看向柯云璧。
“四小姐,在下先告辞了。”
云淡风轻,礼数尽然。
柯云璧待他走后,对两个哥哥说道:“我有话问他,身边会跟着人的,哥哥放心。”说罢也转身走了。
“这……这好么?”柯云庭没有主意,只能问弟弟。
“可能爹也有这层意思吧……耽搁这么久,见个面道个歉,那么多人看着,不会有事的。”柯云康叹气。
说到底,他只是心疼妹妹罢了。
聪明妹夫有聪明的好处,现下他只能如此自我安慰。
“梁国舅留步。”
走至书院前小径上的梁道玄没有料想柯云璧会寻自己出来。
一个嬷嬷一个侍女,此刻仿佛执双锏秦叔宝和持钢鞭的尉迟恭,门神般左右一站,隔开很远,死死盯着两个人,却又保证他们能说上一句话。
这是梁道玄第二次见柯云璧。
却是一次正式又在意料之中的见面。
他想开口正式完成一次自我介绍加肺腑歉言,谁知沉静如水的柯小姐却先开了口:“你早就认出我了。”
“总不能那个时候戳穿你吧……”梁道玄笑得无比真诚,“小时候我也偷偷跑出来过,回去就挨罚了。”
“我已经过了挨罚的年纪。”
“长辈眼中,只有成亲才算成人,咱们可能还得等等才过这个年纪。”梁道玄静静看着不恼也不气、同样平静看向自己的柯云璧,一阵风在他们当中搅动,懒散秋叶未黄却落,半摇半荡,随着一阵带桂花馨香的气息,送得离目光可及处更远。
“抱歉,是我误了佳期。”
这句话本应坦坦荡荡,然而再正当的理由,面对眼前的少女,梁道玄一个字也无法为自己分辨的。
他的个性并不平和,爱悠闲,可心中天生沟沟壑壑。他顺从家人的期望,愿意做一个当世的君子,修身齐家,善待眼前之人,是他分内之事。
更何况,他很喜欢她为了那两株花的死活去冒险的样子。
“你送来的花,这两年冬天落的一个花瓣都没有,春天总能再开。”柯云璧声音很轻,“是花,就总会开的。”
梁道玄心下一动,微微秋风,仿佛吹进正滚烫的胸腔。
“听说殿试后,一甲三名会骑马簪花游街。”梁道玄郑重道,“希望那一日,柯小姐能等我经过,我会将头上的花送与你。”
这次是柯云璧微微怔愣了,脸颊发热时,凉风也觉扰人。
“那我等你。”
她听见自己轻声回应。
梁道玄朝她颔首,柯云璧还以屈礼,两人就此别过。
“小姐,你不生气?”雪瑞听不见两个人说什么,待梁道玄走后,她才冲上来,其实她本以为,小姐会随时叫她上来助阵的。
“为什么生气?”柯云璧歪头看她,眼中涟漪点点,微微含笑,“我之前不是说,有个能上山下海的相公,想想今后的日子,大概也能过得不错。”
摩厉以须(一)
中秋大朝会毕, 柯云康与同僚返回位于尚书省内庭的户部衙门,等待例行的政务集议。整个户部大大小小官吏在正堂左等右等,王希元王尚书也没露面。方才朝会,王尚书明明还有秉明陈言, 为何一转眼人就不见?
户部侍郎职位虚悬, 郎中令大人未免延误今日事呈, 命人暂且散去,他回头差人问询。谁知众人刚刚转身,正堂内就涌进数十名身着朱雀赤翎甲的南衙禁卫司军士, 人人肃杀,使人心惊胆寒。
“王大人今日御前点为崇宁二年科举省试总撰官,政事堂令,暂封王希元尚书户部衙内堂, 诸位大人, 劳驾。”司戍卫朝文臣们行礼, 面色正肃不等回语, 转身命部下入内堂用事。
柯云康虽第一次见身边同僚上峰点为命题官,但他为官多年,也知晓规矩。
命题官当天接旨,当天便不可回家回衙, 自宫中由北衙禁卫司押送至贡院,自此与外界隔绝音信。
封衙门内堂检查公文是因为过去曾有临时被从主事衙门传至宫中之人,留下纸条等物外传信息之事,后为杜绝, 即便新任出题官未曾抵衙,仍旧照例由南衙禁卫司差人,检查当日公文书信。
待检查无误军士离去后, 户部衙门内议论纷纷。
大家对王尚书能点中主考皆是欣喜。
作为文官,省试主考虽无实际权柄且受限颇多,但对官声提誉有嘉,是想在头衔前缀个“学士”的上升首选。
更重要的是,主考并非官员上书自荐亦或众臣商议所得,由圣上乾纲独断,更是器重的证明,非近臣难为。
如今圣上冲龄践祚,无有旨加恩遇的能力,点名出题官之事由梅相一人担纲,王尚书本就与梅相多年同朝为官,二人相处得宜共同辅弼两朝圣上,如今这一期许,不免有人暗中思忖,是否是梅相致仕后有意让王尚书接替宰执之衔的预兆?
若是户部走出的宰执,他们便都是老部下,与有荣焉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官场最讲究“四同”:一曰同乡,二曰同榜,三曰同门,四曰同衙。
四者乃是:同籍老乡,同榜考生,同门同窗学生,以及曾经同衙做官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