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啊。
柏灵心中有些明白了过来……难怪。
近来各处风起云涌,屈老夫人也开始坐不住了。
柏灵沉眸坐了下来,她的声音变得有些缓慢,“……老夫人要和我说什么呢?”
见柏灵态度如此,郑淑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原本这些话,老夫人是想在当面见你的时候再说。上次你第一次到承乾宫来,因为佛骨香的事情闹了个不痛快,可你多少是个聪明的,也懂适时地退让,你在御花园祈香的这些日子,老夫人也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明白你的好意。”
柏灵点了点头。
按照一贯萝卜加大棒的套路,接下来应该要上大棒了。
“但是,”郑淑的下颌微微上昂,看着柏灵的表情也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有时候人太聪明了,不好。”
柏灵看向郑淑,她微微眯起眼睛,带着几分不解,“我不明白……老夫人是觉得我在什么地方太聪明了?”
“你能自己猜到,也就不用我多说了。”郑淑索性直接将话挑明了说,她低声道,“柏灵,别说是老夫人,我这段时间都一直在想,你到底算不算娘娘的自己人。”
柏灵缓缓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在屋子里慢慢地踱步,她低声道,“……这个问题,我先前已经和淑婆婆讨论过了。在沁园的那条过道上,我以为我已经讲得够清楚了。”
“是,咱们之前是说过,”郑淑轻声道,“你当时说,最好不要逼你交投名状,只有这样你对娘娘的医治才能有效。”
说到这里,郑淑话锋忽转,语气中亦带了几分严厉,“那你这段时间里主动挑起去查林婕妤担子,又是在做什么呢?这样自相矛盾,怕不是……只是在拿给娘娘治病当借口,回绝掉那些你不愿意染指的活计吧。”
郑淑说着,便留心起柏灵的反应来——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先打乱柏灵的节奏,让她慌忙,让她恼怒,让她心中觉得委屈,而后郑淑再接着施予一番怀柔,把谈话继续下去。
然而柏灵仍是像先前一样站在那里。她脸上露出了惊奇的表情,望着郑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郑淑有几分不自在了起来,“……干嘛这样看着我?”
“淑婆婆不要怪我冒犯。”柏灵口吻里带着几分为难,“这话如果是您来问,我会很认真地解释。但如果是老夫人来问,那我只能说,老夫人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种摆明了要拿捏我的态度……我不喜欢,我想世上也没人会喜欢。”
“怎么就成了老夫人在拿捏你了?”郑淑的声音高了几分。
“您别急,”柏灵做了个按压的手势,挡在她和郑淑之间,她神情和缓,轻声道,“我说了会认真和您解释,就一定会让淑婆婆想明白。”
郑淑有些怀疑,身体也微微后仰,但到底沉默了下来,静静等柏灵的下文。
“我本来也不是无缘无故去招惹林婕妤,是我先被她盯上的。她三次派人过来,请我去储秀宫给她做诊断,一开始我是什么态度,淑婆婆应该也看在眼里。”
柏灵的声音很轻,“后来,就是见安湖那晚。她在水榭上看到了在底下救人的十四之后,直接命人松开了绳索,要置我的暗卫于死地。
“我为什么这段时间要去查她?很简单啊淑婆婆,如果你被一个这样的疯子盯上了,你不在手里捏一两张她的底牌,你要怎么保自家人平安?等将来她把矛头指向我的时候,我要是毫无防范,可还有活路么?”
“再等回宫,她又去找了皇上,让皇上来和贵妃说情,叫我一定要去瞧瞧她的失眠。于是我又看在娘娘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去了——可实际上呢,都是装的。
“可这就结束了吗?不,她挑明了和我说,今后有事还是要来找我。我算是看明白了,皇上不过是换了种方式食言,当初说我只需要承担承乾宫的事务也只是一句空话。我当初求来的金口凭依,说到底比不上林婕妤随口吹吹的枕边风。
“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感觉,反正我是毛骨悚然,我暂时还不知道她这么做是图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能坐以待毙。尽管这确实和娘娘有牵连,但我为了自己,也必须去查这些。
“这里头有些事,淑婆婆可能不知道,我不怪你,但老夫人身居宫外,什么消息打听不到,她还要来问我为什么要在林婕妤的事情上这么主动,我只能说,她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说罢,柏灵轻叹了一声,“我要说的大概就是这些,淑婆婆可以帮忙转述给老夫人了。”
郑淑凝眉,坐在那里,一时实在无言以对。
但经过这几次的交锋,她算是发现了——绝不能让柏灵拉开话匣,但凡她开始了长篇大论,最后就总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慈宁宫煮茶
郑淑看上去已经有些恼怒的意味,“你要是这么固执,那接下来的话,我们没法谈了。”
柏灵只是笑了笑,她轻叹了一声“淑婆婆”,而后低声道,“我觉得我已经是一个很好沟通的人了。不管别人想和我说什么,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先听一听再做定夺。但如果老夫人只是打着要沟通的幌子来控制我,那又另当别论。”
“……我们控制你什么了?”郑淑冷笑了一声,“这宫里最不受控制的人就是你!半夜还一个人跑到外头去练马,女儿家的名声你还要不要!?”
柏灵微微舒眉——如果郑淑知道今晚自己不仅去练马,还男装跑去百花涯走了一趟,估计现在已经气炸了。
柏灵忍住了笑,眼前这位过于刻板的淑婆婆实在缺乏一些诡辩的技巧。她的逻辑永远是线性的,所有在她规则以外的东西,她既不能理解,也不愿去听——而某种程度上,这又加剧了她的刻板和无趣。
“就是因为我不够听话,老夫人才总想着要我交投名状,否则怎么好叫我忌讳呢。”柏灵轻声道,“我猜这对老夫人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手段了,但我真不是个容易拿捏的人。
“既然我们都希望娘娘早日好起来,我也着实想奉劝一句,老夫人也好,您也好,我们都不要在窝里自戕。老夫人更不要妄想让整个世界都按照她一个人的意志行进,都这把年纪了,我怕等今后她碰壁了,梦碎了,到时候才受不了呢。”
郑淑已经有些听不下去,她倏地一下站起身,“你说的这些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淑婆婆其实也不用懂,”柏灵紧接着答道,“我们没有必要相互理解,只要彼此尊重就可以了。”
郑淑深深地看了柏灵一眼,“尊重?你到底把自己摆在了什么位置上?要老夫人对你讲尊重?”
柏灵抿了抿嘴,眼中流露出些许遗憾,望着郑淑离去的背影,她忽然喊了一声,“淑婆婆。”
郑淑停下脚步,回过头道,“怎么?”
柏灵轻轻欠身,“俗话说事不过三,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和淑婆婆讨论这个话题。真要是还有下一次,我可能就真的要做一些事情让老夫人看到我的决心了……勿谓言之不预。”
郑淑一口气噎在那里,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郑淑离开后,整个东偏殿又重新安静下来。
想着青莲她们从昨日起就被调去了正殿伺候,柏灵心中又有一些怅然。
对青莲和初兰这两个女孩子来说,这也许是她们有生以来,离权力最近的一次吧?这两姐妹现在大概还在觉得欢喜,然而她们又怎么会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陷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