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136节(2/2)

“不啊。”屈氏微笑着摇了摇头,“淑婆婆就这么回禀吧。母亲年纪也大了,不要老往我这里跑,有事我会去通知她的……就像今天这样。”

这一晚,又是宝鸳和郑淑两人值夜。宝鸳守上半夜,郑淑守下半夜。

这段时间基本都是这么安排的。因为上半夜屈氏一般都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很容易醒,而宝鸳话多,还能陪着说话解解闷;等下半夜屈氏睡了,又时常噩梦、容易踢被子受凉,郑淑心细肯熬,不放心将这一遍遍重复、容易出纰漏的活儿交给旁人。

当宝鸳从正殿呵欠连天地回到东偏殿时,月亮已经向西沉了。她推开门,却看见柏灵还没睡——不仅没睡,还在伏案写作。

“你还醒着啊!”宝鸳惊叹了一声。

柏灵头也不抬,“宝鸳姐姐回来了啊。”

宝鸳飞快地合上了门,“娘娘说你今天在东林寺上跑了半天,夜里又要讲课,肯定是累坏了的,所以才放你先休息一晚……结果你竟然熬到了现在?”

柏灵这才放了笔,有些在意地看过去,“是出什么事了吗?”

“出大事了!”宝鸳故意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想知道吗?”

原本次日要由郑淑亲自来说的消息,这一晚由宝鸳先带到了——既然贵妃打算不日将小皇子接回身边照顾,那么就需要尽快把林婕妤其人及其安插在宫内的党羽悉数诛杀。

宫外的屈家带来的两个建议。

第一,将青莲、初兰和胭脂三人,调入贵妃身边伺候;听柏灵的判断,似乎对胭脂那一头的怀疑更大,那么可以让她额外担纲一些宫里的事务。

第二,做局,而后静观其变。

“娘娘都同意了?”柏灵问道。

“反正没有拒绝。”宝鸳感慨地叹了一句,“你说这奇不奇怪,非要把怀疑的人招到身边来,然后再做局?那就是教坊司的一个狐媚子而已,无权无势的,竟然人人都像怕了她?凭什么啊。”

柏灵没有说话,只是用手中的笔挠了挠额头——还能凭什么,当然是凭建熙帝对林婕妤别样的偏爱。

有些话她没有办法和宝鸳解释,但她确实觉得可以理解,譬如为什么林婕妤在进宫之后,以其卑贱之身却一直没有受到什么大规模的攻讦,反而是众人看起来对她有诸多容忍。

当年郑庄公为了除掉自己的兄弟共叔段,故意纵容他得寸进尺,等到共叔段贪得无厌、举兵造反之时,便一举出兵在鄢邑剿灭了他的队伍。春秋里写,这是“郑伯克段于鄢”——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典故就是从这里来的。

而今,林婕妤以教坊司出身,博得盛宠不倦,众人也故意纵容着林婕妤在宫内胡作非为,而她也果然不负众望,每一步都走得阴毒狠辣。

柏灵忽然有好奇,在真的发现了林婕妤在承乾宫中安插的耳目之时,老夫人是不是也抱着当年郑庄公等着共叔段谋反的心情?

一点一点给予对方想要的东西,以自身为诱饵,只在暗中等候着对方伸出越过底线的那一只手,一旦对方有所行动,即刻以置之死地为前提来讨伐。

“这些事情明日淑婆婆会来和你细讲一遍,”宝鸳打着呵欠说道,“反正现在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咱们都等淑婆婆那边的安排就是了。”

造访宋府

东林寺的这一场大火,实际带来的影响,远远超过柏灵的想象。

在这一场滔天的火焰之前,屈家从来不曾意识到,林婕妤的身后可能还有其他身影存在。

比起清查林婕妤在承乾宫安插的眼线,屈老夫人更想知道,那个站在她背后的人是谁。

虽然完全没有证据,屈老夫人心里已经有了矛头——会需要往后宫安插私人的,除了恭亲王那一派还能有谁?只是恭王那边,什么时候多了能想出这种计策、又能驾驭林婕妤这种角色的谋士?

她一个已经垂垂老矣,眼花耳背的老妇觉察不到也就罢了,难道宋伯宗、宋讷父子竟也对此毫无知觉?

屈老夫人跪在家祠之中,一点一点地想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忽然有些庆幸,这个柏灵阴差阳错地落在了承乾宫,她对危险的嗅觉——或者说她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顺藤摸瓜竟能拉出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带着一向的浮躁和慌张气息,屈修的脸很快出现在了祠堂外,“娘!我……我回来了。”

屈老夫人没有回头,只是伸出一只手,让一旁的婆子扶自己站起来。

“查到了么?”

“没有……都、都烧掉了。”屈修气喘吁吁地道,“西客舍这两年来的访客名录全都烧了,不仅查不到京中有哪些人去过那里,连寺里哪些师傅在什么时候去西客舍与来人讲经的记录也都没有了。”

“烧得干净啊。”屈老夫人轻声喃喃了一句,“这次死了多少人?”

“顶有名的惠施师傅一个,剩下还有九个沙弥和年轻的僧人,都是在跟着救火的时候去的。”屈修很快答道,“尸骨都烧成碳了,目前确定了身份的就只有三个人,儿子都安排了人留在那边瞧着,等有了消息就传回来。”

“有名单吗,拿来让我看看。”屈老夫人看向屈修,“现在确定了身份的死者,都是什么人?”

屈修面露难色,“这……儿子倒没有问,想着不如等他们全凑齐了,再……”

屈老夫人扶助了额头,一时间完全不想说话。

“那儿子现在去——”

“不用了。”屈老夫人瞪了他一眼,“备车,去宋府。”

屈府和宋府两家相隔并不远,从屈老夫人备车,到她落足踏进宋家的庭院,总共也就花了一顿饭的功夫。

今年已经将近八十岁的内阁首辅宋伯宗,是天启年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进士,而这偌大宋府也并不一直都是宋家人在居住。

屈老夫人记得,在她还很小的时候,这里应该是长乐公主的旧居,那位公主也是名震一时的美人。

虽然屈老夫人从未见过这位远嫁番邦的公主,但她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曾坐在父亲的肩头,站在城墙上眺望着那队长到看不见尽头的聘礼花车,看着它们从平京的皇宫缓缓驶出北门。

数不清的卫兵簇拥在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前后,向着北境而去。有鹰鼻卷发绿眼睛的人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昂地走在最前面。

那时她还太小,只觉得这长长的队伍是如此的热闹,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家的兄弟和长辈无一不红着眼睛,望着这支北上和亲的队伍。也是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当时父兄眼中带着的是强烈的不甘、耻辱和愤怒。

然而时过境迁,她如今的岁数已经超过了父亲死去时的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