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口声声说着“没事”,贺明珠却觉得这分明是“有事”。
表姐许巧燕比贺明珠大八岁,从小就带着她玩儿,从编花篮翻手绳到过家家跳皮筋,表姐是她的童年大玩伴。
后来许巧燕上完小学就没再读书,每天在家帮忙喂鸡种地。她手脚勤快,干活麻利,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能干姑娘,来提亲的媒婆都快把许家的门槛给踏破了。
她主意大,看不上媒婆介绍的农村男人,嫌他们不爱干净还打老婆,手里有点钱不是买烟买酒就是打牌赌钱,不是过日子的正经人。
许巧燕十六岁时,见到了城里来的下乡知青,文质彬彬,礼貌温和,还讲究什么“绅士风度”,见她从河沟挑水浇田,主动凑过来要替她干活。
她当时还不知道这帮号称要“修地球”的知识青年的本质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鸡,放心地将挑着两桶水的扁担交给了对方。
没想到知青看着是人模人样的小青年,居然挑不动水桶满满的扁担,摇摇晃晃,勉强走了两步,一个脱力就“哐”地摔倒在地,两桶水撒了个一干二净不说,连着他自己的眼镜腿都折断一条。
许巧燕笑得前仰后合,同时也将这个笨手笨脚的知青记在了心上。
在连续收到一个月情书,又连续一个月和知青偶遇后,她的心终于无可避免地被吸引了。
她不顾家里的反对,和这个叫贾志文的知青结了婚。
婚后,虽然贾志文依然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但他的体贴和甜言蜜语麻痹了许巧燕的脑子,让她心甘情愿地做头人形骡子,家里家外一把抓。
下地
干活的休息空隙,她还要回家给贾志文烧火做饭,自己则顶着烈日再回去挣工分。
即使是她怀孕大着肚子,也没能让贾志文摸一把锄头。
但好日子不长,在他们结婚第二年,也就是女儿出生一年后,国家允许知青回城。
村里没结婚的知青说走就走,连行李也不要,拿了公社发的介绍信,扒上火车就要回家。
结了婚的知青有点麻烦,但也没有那么麻烦。
他们抛弃农村小家,就像抛弃不要的旧行李一样,毫不犹豫,毫无留恋。
但许大舅是生产队长,又是退伍军人,在公社说得上话。要是许大舅拦着不让贾志文回城,他还真回不去。
贾志文就对许巧燕说,等他回去找到工作,就把她和女儿接到城里,让她们也过上吃商品粮的好日子,以后再也不用辛辛苦苦种地纳粮。
他还说女儿像他,聪明,不能在村里小学耽误了,必须得到城里上学,将来考大学。
但现在子女户口随母,女儿是农村户口,不能去市里上学。
等他在城里扎下根了,把许巧燕户口转过来,那样女儿也能跟着把户口转成城里人。
许巧燕心里忐忑不安,但觉得贾志文可以不要老婆,但总不至于不要亲生闺女。
他平时对这个女儿爱极了,每天都要抱在膝上教她背诗,不舍得打不舍得骂,看得像眼珠子一样,和村里男人完全不一样。
她也爱这个头生女,这么聪明漂亮的孩子,不能放农村耽搁了。
许巧燕自己无所谓城市户口,但涉及到女儿,她只想给她最好的。
许巧燕劝许大舅同意女婿回城,大舅拗不过女儿,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
然而许大舅也不是什么条件都不提:他要求贾志文在回城前,必须和许巧燕去公社领结婚证。
之前他们只按村里的习俗,摆了几桌席,就算是结婚了,根本没办结婚证。
贾志文听了他的要求,脸一下子就绿了。
但他还是答应了。不仅领了结婚证,而且在踏上回家的火车前,继续柔情蜜意地和许巧燕做着夫妻,夜里许下无数个违誓就天打雷劈的誓言。
贾志文回城后,开始时寄来的信还是柔情似水地抱怨父母兄弟对他回家的不欢迎,以及他对妻女的深切思念。
之后信写得越来越短,间隔时间越来越长,语气也越来越硬邦邦,每次写信回来都是要钱。
最后,贾志文写信说许巧燕的户口和粮食关系无法转到城里,两人要么继续分居,要么就离婚。
他不想耽误她的青春,为了她好,忍痛决定要离婚,并要她带着信去公社办理离婚手续。
另外,既然要离婚,家里的粮啊地啊房啊什么的必须得一分为二,让她把属于他的那一半折现,通过邮局寄过来。
许巧燕看完信人都懵了。
等反应过来,她二话不说,把女儿托付给父母,自己打包了几张烙饼,带着结婚证和户口本,坐火车去城里找负心汉算账。
可她到了地方才发现,贾志文从来没告诉过她家里的地址,甚至连信封上的地址都是某某单位,而门卫说压根没有这号人。
在吃完了全部烙饼后,许巧燕在这个偌大的城市没有找到贾志文。
回村后,她整日枯坐屋内,除了给女儿做饭,几乎一动不动。
农村独居女人的院子就像加了诱食剂的狗粮,白天黑夜都有二流子在周围晃悠。
有天晚上,有人爬墙撬锁,要不是邻居家的狗狂吠引来了村人,差点就得手。
许大舅夫妻俩怕女儿出事,把她们母女接到了娘家,方便就近照顾。
但儿媳看不惯了,日日摔盆摔碗,找茬吵架,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她觉得许巧燕母子在娘家吃饭是占了自家的大便宜,加上小姑子的女儿一日日长大,眼见要到上小学的年纪,学费和书本费不得花钱吗?
别管这钱是许大舅出,还是许巧燕自己出,在她眼中,这可都是她儿子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