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壶赶紧站了起来,紧张而又小心地看着她,轻声细气地说:“若眼下还没真生气,方才的便都是假生气了?”
李桃花看着他那眼巴巴的样子,无端想到以前养过的小狗,犯了错便是差不多的表情。她的心早就软了,嘴却还硬,白上他一眼,冷冰冰道:“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不在于我,而在于你。我要你先说明白,你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许文壶想也没想便道:“我要见宋相。”
李桃花:“废话,你都到他家门口了,我能猜不到你要见他吗?”
许文壶顿下声音,再开口,动静便轻了许多,刻意压住声线道:“我怀疑,张秉仁是宋相的人。”
有乌云在头顶盘旋,遮住当空皓月。李桃花并未感到吃惊,而是眨了下眼,“那又怎么样?反正他都故意救过你一次了,如果他是丞相的人,那不是正好解释得通了吗?”
许文壶的眉头默默皱紧,声音一低再低,像是对李桃花说话,也像是对自己说话,喃喃低吟道:“如果张秉仁真的是宋相的人,那么他一定是宋相早些年便故意安插在敌对阵营中。活死人一案事关重大,绝非一朝一夕之间忽然爆发而出,宋相很有可能早就在暗中调查那些,甚至说,他知道的,远比我知道的要多。”
李桃花听得云里雾里,抓不住重点似的,忍不住问:“所以呢?”
许文壶双眸清亮有神,“所以他既然可以直接接触到真相,那为什么还要特地将这件事情私下任命给我?让我去做。”
李桃花嗅到狐疑之处,总算感受到其中的严重性,仔细思考过许文壶说的话,又将一切串联起来,不禁道:“是啊,他一个丞相,权利那么大,手下人那么多,至于让你一个初来乍到的愣头青接手这么大的事情?除非明面上不好亲自出手,加上如果调查不出好歹,还很可能招来麻烦,便需要找到一个既能帮忙,又能包揽麻烦的……”
“替罪羊。”
二人异口同声吐出这个词,说完便是漫长的沉默。
归位
乌云遮月, 夜黑风高。
秋日阴森的凉意笼罩在二人身上,死一般的寂静里,李桃花的肚子发出“咕咕”一声。
李桃花:“……”
好突然的声音, 好煞风景的肚子。
许文壶原本凝重的面色有一丝缓和,清明的双眸略沉一二,仿佛在一瞬中拿定什么主意, 启唇便对李桃花温声道:“事已至此, 桃花,咱们先回去吃饭吧。”
李桃花狐疑地看了眼他, “你不等了?”
许文壶:“你不饿吗?”
李桃花:“饿。”
许文壶:“饿就不等了。”
李桃花有点发愣。
如果是她,下定决心要等到个结果, 而且已经等了那么久了,除非天上下刀子,否则她是绝对不会走的, 不然之前的辛苦不都白费了吗。
只是因为她肚子叫了, 许文壶这就能回去了?就这么简单?
李桃花的心无端变得轻快许多,郁气烟消云散,被乌云挡住的月光仿佛都清润许多。她对许文壶哼了一声, “算你还有点良心。”
许文壶察觉到她的心情变好, 神情也跟着放松许多, 轻轻笑道:“那咱们就快走吧,此时还不算特别晚, 寺里应该还有剩的斋饭。”
“吃那清汤寡水的有什么意思, 我买了好多好吃的, 回去热一下正好,就等你一起吃了——对了,我刚刚有没有把你给打疼?”
李桃花打量着许文壶的身上, 开始去回忆他的伤都分布在什么地方,这个时候才懊恼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对个有伤在身的人动手。
许文壶的声音依旧温吞缓慢,透着股沉稳的力量,“不疼的,桃花放心,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不碍事的。”
李桃花嗔他一眼,目光仍留在他身上,“你当是磕着碰着,说好便好了?当初大夫都说了,没个半年是养不全的。”
回忆到许文壶过往鲜血淋漓的样子,李桃花的心逐渐揪在一起,既生气又心疼,忍不住埋怨:“要早知道落得这样的倒霉样子,出了天尽头便该往更远的地方去的,都说天子脚下好,我看也好不了多少,来到就去半条命,差点就去找阎王爷喝大酒。好不容易遇到个当大官的,本以为能大树底下好乘凉,结果又是个圈套,还丞相爷呢,以为多了不起的人物,恩将仇报起来可一点不眨眼。再这么下去,等到以后,还能有你的活路吗?”
说到此处,李桃花不知怎么,竟将脚步猛然一顿,斩钉截铁道: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许文壶未懂她何出此言,轻声唤她:“桃花?”
李桃花转头瞧他,眼中满是灼灼愤慨,道:“你辛辛苦苦来到京城,是为了调查案子,救所有无辜百姓,不是为了稀里糊涂给人当替罪羊的。无论怎么样,这事情得有个说法。”
月光清冷,许文壶望向她的目光无比柔和,没有丝毫的怨怼与悲愤,只是些许无奈地道:“可是桃花你也看到了,我等了一晚上,没有等来宋相。”
李桃花抿唇细思一瞬,旋即抬头道:“那就不等他了,咱们换个人问便是。”
许文壶:“问谁?”
李桃花未语,拉住他的手便跑。
中秋佳节在即,街上行人熙攘成林,花灯锦绣,美不胜收。
靠着一路沿街打听,费了约有一个时辰的工夫,两个人总算摸到了张秉仁在京城的住处。
刚踏入巷中,李桃花便被其中的幽静所惊,不由道:“外面热闹成那样,这里面怎么这么静,连声狗叫都没有,当大官的真会住在这种鬼地方?”
许文壶走在李桃花前面,观察着左右道:“张秉仁先前当了好些年的翰林院庶吉士,俸禄微少,住在此处不足为奇。只是……”
许文壶听着耳边倦鸦鸣叫,抬头看向月影婆娑,“确实太静了些。”
再是半夜三更,也不应该这么静的,倒像是提前清过场一般。
“不管了,先去看看再说,”李桃花搓着手臂上刚起的鸡皮疙瘩,道,“虽然在开封见过他,但他也不见得便一定回京城,万一不在家,咱们俩大不了便白跑一趟。”
这时,寂静里忽然传出一声男子的惨叫,声音凄厉至极,灌入耳中犹如利刃割搅。
李桃花和许文壶对视一眼,旋即大步上前,往叫声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