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他们能承受得住那些吗?他们不会的,他们会恨你,甚至会后悔被你生下来,这辈子都不想再看你一眼,最恶心的就是见了你还得叫你那一声娘,你年轻守寡,辛苦一辈子拉扯他们长大,待到头来,没有人记得你的好,只会厌恶你,盼着让你早点死,因为只要你死了,他们的日子便好过了。”
“你别说了!”蒋老太大哭出声,捂紧了耳朵,再无刚才的丑恶模样,彷徨无助同孩童。
天亮时分,几个人从蒋老太家中出来,开始挨家挨户排查,重点便是栓子失踪前夕一起玩过的几个孩子家里。
许文壶打足精神去观察那些人说话时的神情语气,试图捕捉到蛛丝马迹,但都没有收获,谁也不知道那几日孩子们提前离开后,栓子到底遭遇了什么。
很快到了大中午。
李桃花以往杀猪熬惯了大夜,劳碌整宿依旧神采奕奕,太阳底下,两边脸颊都是红润有光的。
许文壶便不行了,不仅眼神涣散,眼下乌青明显,连说话都要开始有气无力,脚步深一步浅一步,随时能栽倒一样。上次他这种状态,还是科举考试在贡院里连关九天六夜时。
孙二看着许文壶的脸色,感觉孩子没找到,帮忙找孩子的先要见阎王,赶紧催促许文壶带李桃花回去歇着,还另外交代说:“家中饭缸里还有几个鸡蛋,另有一兜白-面,本来是想等栓子的生辰到了给他做寿面吃的,没想到等不着了,公子回去把鸡蛋打了和进面里,烀饼做汤都是可以的。”
许文壶满身冒虚汗,后背都被汗水浸透,对孙二道:“你们夫妻俩也一宿没睡了,要回就一起回去。找孩子要紧,但是身体也要紧,再这么下去,人会撑不住的。”
孙二想想觉得也是,便道:“我去和婆娘说说。”
柳氏还在挨家挨户打听栓子的消息,熬了一夜,她站在门口,小腿肚子都是打颤的。孙二走过去,好说歹说劝了半天,总算把柳氏劝动,一起回家吃饭歇息,下午再接着找。
一行人里就数李桃花还算有精神,她也在路上便跟许文壶商量好了,庄稼人成年到头交不完的粮税,攒点白-面不容易,鸡蛋就更吃不上几次了,到了随便吃点便是,不必动那些精细吃食。
但等到了地方,夫妻俩根本没管李桃花和许文壶的反对,不仅做了鸡蛋油饼,还杀了只肥硕的老母鸡,炖了一锅浓浓的鸡汤,香味飘得到处都是。
李桃花在锅屋外擦着口水客气道:“你们真的不用这么隆重的,我们仨又不是小孩,除了兴儿兴许还能再长长个子,我和许葫芦吃再好也没用,有得吃就可以了。”
孙二端起大盆鸡汤,闻言不由露出苦笑:“话是不能这么说的,就凭三位愿意留下给我们找孩子,别说炖只老母鸡,就是把我给炖了,我和我娘子也是愿意的。”
李桃花面上回笑,内心泛起浓郁苦涩,默默祈祷栓子平安无事。
“姑娘别发愣了,进屋吃饭了。”孙二进门道。
李桃花“哦”了声,魂不守舍地跟了上去。
菜上齐,满盆鸡汤香气扑鼻,汤表面浮了层厚厚的油光,金黄明亮。用勺子一捞,盆地满满当当的鸡肉,每块都有半个手掌大小,正适合拿在手里啃咬。
肉太烫,兴儿等不及,先摸起块松软的鸡蛋油饼浸在汤里,吸了汤汁再塞进嘴里,又烫又香又软,天灵盖都要被美冒烟了。
许文壶却用筷子敲了下他的手,严厉道:“人没到齐,不准动筷。”
兴儿捂手不服,“公子你也动筷了!”
动筷打人也算动筷。
李桃花起身道:“我出去看看,可别还有菜要上,不然就算饕餮来了也吃不下这么多。”
许文壶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桃花你坐下歇着,我去。”
李桃花嗤了声,给了他记“我就笑笑不说话”的眼神,张腿便走了。
许文壶不明所以,再想思考她那记眼神的含义,便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只能赶紧坐下养着。
门外。
李桃花走到锅屋门口往里瞧去,果然瞧见了那两口子。
只不过不是在烧菜,而是在啃凉窝头。灶台上放着个豁口的碗,里面盛着水,显然是用来配窝头的。
夫妻俩没注意到门口多了个人,只顾填饱肚子,等用余光发现李桃花,手里的窝头都不知道往哪藏好。
李桃花看着他二人窘迫的样子,鼻头止不住发酸,颇为不悦地道:“你们不跟我们一起吃鸡汤油饼,在这里啃什么凉窝头,这不是让我们过意不去吗。”
孙二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娘子说了,乡下人饭量大,我俩跟着一块吃,你们就不够吃了。”
李桃花不由分说,上前便去拽他俩,“那么一大锅鸡汤,怎么可能不够吃,快快快,跟我一起去吃饭,不然大家都不吃了,我把那俩喊过来,跟我一起看你们两个吃窝头。”
夫妻俩怕她真那样干,不敢对着来,犹犹豫豫跟着走回屋里。
三人回到屋里坐下,李桃花故意没提刚才看见的场景,特地盛出满满两大碗鸡汤端给柳氏和孙二,碗底都是鸡肉。
一桌饭菜这才算正式开动,咀嚼声响个不停,个个狼吞虎咽。
孙二吃得满面红光,不知是滋味太香还是想得太远,看着碗里剩下的鸡汤便要抹泪,“这么好的饭,若是爹和栓子都在就好了。”
柳氏用胳膊肘捅了下他。
孙二连忙赔笑:“让三位见笑了,我太不会说话了,不该在吃饭的时候提别的。”
李桃花吃下了两张油饼整碗鸡汤,动手便要盛第二碗,顺口便道:“栓子的爷爷走几年了。”
孙二叹了口气,打开了话匣子,倒豆子般道:“有六年了,六年前我们这地方闹蝗灾,栓子都还不记事,我爹就没了。”
“蝗灾?”许文壶不由得留意。
孙二点头,“就是蝗灾,三位年轻,兴许没经历过,那场面可真是吓人极了,大片蝗虫聚在天上,开始像块乌云,等遇到田地,便饿狼一样扑下来,眨眼的工夫,田地里便寸草不生,一粒粮食也别想留下,只剩下遍地虫粪。”
柳氏又用胳膊肘捅他。
孙二便跟陷入回忆中似的,根本忘了妻子的提醒,自顾自道:“我娘和我大哥一家就是在那时候饿死的,我爹为了让我们一家三□□下去,每天都出去找吃的,好的时候有山雀野兔,还能开个荤,后来山中的活物都吃没了,便剩下树皮,草根。再后来,树皮草根都吃不上了,便只能捡大雁粪……我爹算运气好的,每次回来都能带点吃的,但他每次都只让我们吃,自己不吃,说自己吃饱回来的,我不信,他就掀衣服给我看,我看着他鼓胀的肚子,又觉得是真的。”
“可我后来还是觉得不对劲,因为哪有人吃饱以后只涨肚子,其他地方反倒越来越瘦的?所以我就偷偷跟上了他,想看看他在外面到底吃了什么。后来我果真看到了,他在外面吃的是石头。”
李桃花杏眸睁大,“石头?”
孙二点头,“没错,就是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