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一家人被凤霄召回京,名义上是凤杞被过继为太子,实际他已经感觉到了来自皇权的刺骨之寒;接着的这段时光,弹指一挥间,却又经历了无数的起伏磨难,他如在刀锋上行走,颤颤巍巍两边都是薄冰深渊,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如今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尽头了如果构陷曹铮,他也不可能生还的,哥哥绝不会给他活下去的机会。既然如此,虽然是奇耻大辱、遗臭万年的罪过,但总归强过构陷曹铮、戕害忠臣。
凤霈看了看李春燕,又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答应你的。不过如果肯让你活命,你就把孩子生下来好好活。”
一直垂着头,但话咬得很死的李春燕,突然啜泣了起来。
凤霈说:“若是这也难……唉,估计你也是为了自己的家人吧?人总有弱点。我理解你。”
李春燕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内监司来听审的人唯恐她控制不住情绪说出什么,厉声呵斥道:“事到如今,你还对他有情不成?此案翻供,可知道下场是什么?!”
李春燕的哭声噎在肚子里,抬头泪眼迷蒙看着凤霈,满面愧疚,可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了。
大理寺卿和宗正寺正卿交换了眼色,问凤霈道:“那么……九大王可认供?”
“供词我自己写。”凤霈抬腕要笔。
他没有拧下去,只是在供词里写了自己一时酒醉乱性,以至一朝夕便使李氏怀孕的事,李氏身份他并不知道,但罪过既然犯下,就认罚。
写完,他画押摁指印,最后说:“我要见见妻女。”
“可以,监押期间,家人可以来探望大王。”大理寺卿不意这场审问结果得来全不费工夫,连刑杖都没用得着动,心里也窃喜,对凤霈尤其宽容。
又假意客气地叫人安排最宽敞、最舒服、阳光最充裕的牢房给凤霈居住。
晚间,周蓼便带着凤杨和两个小女儿前来探望丈夫。
女儿们惊恐万分地跟着狱卒穿过阴暗的窄道,到了同样阴暗压抑的一片牢狱前。
等见到换穿了素服、披头散发、胡子拉碴的老父时,几个小女孩都哭了起来,凤杨也抽泣得不能自已。
只有周蓼,依然是昂然地、冷冷地,说:“大王这么轻易就认罪了?”
“不认这个罪,也还有下一个罪。”凤霈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都想明白了,你还没想明白吗?”
周蓼说:“你呀,还是那么懦弱,连撑几轮刑罚,叫人想一想你是不是有冤都做不到。”
凤霈说:“我这身皮肉从未受过苦楚,如今何必挺那样的酷刑?”
“为了你的名声,你孩子的名声呀。”
凤霈摇摇头:“成王败寇,哪有什么名声?日后,要叫你生受了。”
周蓼苦笑道:“日后?你有日后吗?你若没有日后,我又何有日后?”
凤霈疑她要在自己死后随着殉难,倒立刻瞪大眼睛,挺直身子,说:“蓼娘!我是定没有日后的,但你必须有!死不难,活着却难!尤其是以后,你在这样的耻辱和冷眼里活着会很难、很难!但我无路可选,你却有!”
周蓼不说话,直直地盯着丈夫,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从眼角滚落,但她毫无表情,任凭泪滴凝结在下颌上也不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