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霈举起镇尺,但对娇滴滴的女孩儿家,怎么也落不下去,最后只能指着鼻子骂道:“只怪我素来太惯着你了!这种事你能参与?无知无畏!”
把凤霈刚刚的话连起来想,凤栖已经有些明白了如今的局面。
主战主和,朝廷上是两派。高云桐上书攻击主战的章谊,明显是主和的宋纲一派的。可惜的是他年纪轻轻,只怕是给宋纲利用,当了枪使。如今章谊借机责难起来,当然也无法轻易撼动枢密院的宋纲,只能折宋纲的羽翼,狠狠收拾高云桐而已所谓刺配,只怕他的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她心里有些同情高云桐,但再多同情,此刻爹爹暴怒,她也知道应该先顾及家人。高云桐命运如此,只能怪上苍不仁。
她眼含泪珠,眼圈和鼻子发红,在父亲眼里,自然是楚楚可怜。凤霈硬下心肠说:“两个人到院子里跪一炷香,好好反省反省!”袖子一挥,把镇尺丢回桌上,“啪”的一声巨响。
确实只算是薄惩了,兄妹俩抽噎着到外头罚跪去了。
凤杞摸着疼痛的肩膀,嫌弃地看了看地面,低声对一旁一个粗使的婆子说:“把地扫一扫。”
扫净了,他叹口气对凤栖说:“行了,大概膝头会疼两天,妹妹忍一忍吧。”自己先往下一跪。
凤栖自小没被父亲惩罚过,生平第一次罚跪,未免委屈,含着一泡眼泪,歪歪扭扭地跪了下去。
垫着秋天的夹绵裙,其实还可以忍耐,心里有些不甘和委屈,不过转而就被正屋里传出来的夫妻俩的对话吸引住了。
凤栖耳聪而目明,对声音、气味和万物的细节与变化都异常敏感,并非有意想偷听,但晋王和王妃的话还是飘飘忽忽传进了她的耳朵。
“唉,宋纲的夫人真是傲慢极了。”这是周蓼的声音,“宋纲素来怠慢大王,也不支持杞哥儿,我隐隐提了提替她儿子和亭娘结亲的事,她居然讽刺了一顿庶生的身份不及她儿子,我也有好气又好笑:她不过是平民出身,有什么资格瞧不上我们家的郡主?”
凤霈粗声粗气的:“你就是自取其辱!你不知道他和我们家不对付吗?”
周蓼辩解道:“我怎么不知道!就是想为你示示好、转圜转圜。若她能回去枕头风一吹,宋纲看我们家谦和有礼,不再与你及杞哥儿为难,岂不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凤霈冷笑:“妇人之见!”
周蓼大约是生气,半晌才说:“我是妇人之见没错。当年我这个妇人劝你别和官家争何娘子,你愣是不听,弄到今天兄弟反目,你哥哥这样的忌讳你、打压你,咱们全家陪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惜你尚不如个妇人!”
凤栖跪完香被送回自己的闺房时,脸颊上的泪已经被吹干了。
溶月一句话都不敢劝说,小心翼翼把她伺候好了,最后才低声问:“娘子,膝头要用点红花油吧?”
凤栖摇摇头,翻身裹上被子。
直到外头值夜的溶月开始发出轻轻的鼾声了,凤栖还没睡着。
脑子里太乱,太多信息混杂着,偏生心情糟糕,也不想去捋顺这些信息,倒老是想起来娘亲,不由自伤。
她翻来覆去半天,终于悄悄起身,赤足蹑手蹑脚地走到耳房的箱笼那里,捧出母亲何氏留给她的琵琶。
她是娘亲唯一的骨血,可对娘亲又爱又恨。
小时候,只觉得娘亲很美,弹琵琶的时候刚柔并济,唱歌时穿云裂帛,跳舞时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哪怕是远远地看,看不清面孔和身段时,也会不自觉被她的风姿吸引。
但娘亲的性子不好,大多时候沉默寡言,冰山一般,几乎不笑,倒是常常写些伤春怀秋的诗词,然后自弹自唱,然后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