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2591节(2/2)

齐廷济随口笑问道:“要不要喊上谢松花、司徒积玉他们一起参加典礼?”

陈平安摇摇头,“大家都很忙,没必要跨洲远游,光是赶路就不轻松。”

宁姚说道:“其实可以好好聚一次,刚好齐城主,小陌还有狗子他们都在,不光是那拨孩子,还有竹酒他们几个,许多练剑难题,可以一并问了,机会难得。说不定偶然一两句话,就要好过他们不得其法的埋头练剑数年光阴。”

小陌点头附议,“公子,还是山主夫人考虑更周全些。”

谢狗小鸡啄米,“我传授剑术,可是绝顶好手!大师傅,总把头,绝非浪得虚名。”

陈平安摇头说道:“参加此次京城庆典就算了,还是等下次三宗共同议事再说吧。”

宁姚点点头。

自从那场问剑过后,梅澹荡就打定主意要纠缠小陌先生了。

先前切磋,小陌递出的第一剑,是将境界压在仙人境圆满,第二剑也才是飞升。

而且还是小陌第一剑掂量过梅澹荡的仙人境底蕴,收手颇多了。

梅澹荡就已经完全接不住,小陌也懒得继续递出第三剑,见什么十四境的大道风光,拿命见?

当时等到梅澹荡返回观景台,就一直待在小陌先生身边不肯挪步。小陌直言不讳,说他底子不错,就是岔路太多,说了一连串需要调整方向的细节。与人传道说剑之时,小陌气势浑然一变,与道气剑意皆无关,剑修论剑,岂可儿戏。

谢狗也在一旁随便补了几句“金玉良言”,梅澹荡言下有悟,心情激荡不已。

陈平安听了几耳朵,听不太懂,或者听得懂却做不到,小陌谢狗他们随便一个浅显道理,便要牵扯到剑气流转、升降、回旋数十座气府的灵气调配等细致学问,况且剑气的快慢、粗浅,都要因人而异、因地而异。看那宁姚和陆芝,她们都能一起聊几句,给出不同的见解。

梅大剑仙也是个没眼力劲的,还问隐官有无高见。陈平安面带微笑,咬紧后牙槽,说没有。

谢狗却是秘密通风报信,说梅澹荡内心愈发觉得隐官大人高深莫测了。陈平安微笑点头,有见地。

对于这拨飞升城的崭新私剑,该提醒的,大方向也好,细节也罢,在飞升城和龙象剑宗祖师堂两个地方,都已经仔细提醒过了,陈平安没有更多的叮嘱,只是让他们单独在外,小心再小心,不可急功近利,他陈平安这边也好,飞升城也罢,都没有任何考核的意味,你们就只当是一场随缘而走的红尘历练即可,碰到过不去的难关,实在扎手的点子,什么都别想,就记得一句话,不要自己一味扛事,大可以喊帮手围殴他。

将他们一路送到了名为“清凉地”的仙家渡口。今天晚些时候,就会有两艘跨洲渡船先后路过此地,分别去往扶摇洲和中土神洲,董不得不用选址,只需要单独御剑去往雨龙宗即可。

方才宁姚跟陆芝,与董不得聊了些什么,不得而知。

刘蜕运转神通,先将那艘流霞舟搬来此地,齐廷济他们一起登船。

刘蜕本就想要去宝瓶洲游览一番,华清恭也没有理由顺路都不去,聂翠娥陪着自己走了半座扶摇洲,华清恭总不能到了南婆娑洲,就不管她了,刚好华清恭也想去宝瓶洲的大骊王朝看看。再说了,披云山就是年轻隐官那座落魄山的隔壁邻居,魏神君的夜游宴,如今在浩然山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此夜若无月,今年虚过秋。讲的是一年中秋佳节,岂能不看团圆月。同样的道理,到了宝瓶洲,总要逛一逛昔年的骊珠洞天,以及看过号称浩然第一夜游宴的披云山,才算不虚此行。

华清恭祖籍果州,她家族祖上,是出过一位飞升境大修士的,还是一位功德圆满的女道士,按照文庙正统的史书记载,一句“果州女道士华灵孚于佑圣宫画符化虹白日上升”,确凿无疑。可惜两千年以来家族子弟,无一人未能继承道法衣钵,研习符箓大道。华清恭便随身携带有一座破碎洞天作为道场,名为“水殿”,便是这位女祖师昔年证道的上升地。

重新登船,华清恭便在她那间屋内,打开了水殿禁制,将这座珍贵异常的道场显露出来,除了聂翠娥他们几个,还邀请一口一个“华姐姐”的貂帽少女一起来此相聚,一座水殿凉亭附近,水运沛然,灵气浓郁,有那一尾尾以符箓画就的金色游鱼悬空游曳,轻轻环绕亭柱,摇头摆尾,荷花朵朵、荷叶田田如立水中……他们宛如置身于一座海底水精宫内。

谢狗双手叉腰,站在亭外。

一副楹联,梳头叩齿叉手洗脚长生事,种花读书耕田织布太平人。匾额是那“见风月来”。

陈平安没有着急登上流霞舟,只是带着范大澈与董不得他们多聊几句。

跟他们约好,在某洲选好了落脚点,就去一趟大骊王朝京城的国师府,一枚养剑葫,一笔神仙钱,是他们作为大骊刑部秘密供奉的“俸禄”,到时候养剑葫自己留着,至于那笔神仙钱,可以用来购买大骊国库内的法宝灵器,他陈平安会事先跟刑部管事的侍郎赵繇通气,这家伙去过飞升城,自己人。他们俩私底下标好价格,你们各凭眼缘和炼剑所需,从中选取……这件事是需要在大骊小朝会走流程、有个过场且一定会被记录在册的,所以不好太过明目张胆,你们理解一二……若有额外心仪的物件,只管开口,不用计较是否价廉物美,就由他这个国师来掏腰包垫付。

范大澈突然说道:“隐官大人,我可不可以改变主意,也去某洲历练一遭?”

陈平安笑道:“好事。”

范大澈就是这般性格,下了决心又有些犹豫不决。

陈平安气笑道:“上了桌你不请客敬酒,我便不会喝酒了?”

一位女子剑修笑眯眯道:“隐官大人,我如果与你心声言语几句,宁姚听得见吗?”

陈平安如临大敌。这跟宁姚听不听得见关系不大啊。这位龙门境女子剑修却是不管不顾,神色如常,语气平静,先说了个昔年好友的名字,再说她朋友经常光顾酒铺,如何如何。

陈平安沉默片刻,最后说道:“浩然天下,终究不是剑气长城,红尘滚滚,花繁柳密,富贵荣华,名利枷锁,此间好与不好,你们肯定都会切身领略一番的,也不必太过忌惮,只是一味退避,热闹场中走着便是,只希望你们时常回头看一看来时路,偶尔转念想一想何谓纯粹剑修,相信诸位一定都会有所收获的。山水迢迢,万千珍重,后会有期。”

明天

流霞舟启程,渡船倏忽千百里,云海之上留下一条极长的痕迹,如木匠弾墨线。

既然着急赶路,刘蜕便无所谓那点灵气消耗,将流霞舟的速度提升到极致。

陈平安敲响屋门,宁姚开了门,手里还拿了本书,陈平安瞥了眼封面,是一部话本公案小说。

宁姚说看看陈平安的现况,陈平安便屏气凝神,打开层层禁制,敞开人身天地心扉。

她凝出一粒芥子心神,仔细看过了陈平安的心相天地,于混沌一片中呈现出鸿蒙初开之迹象,在那天幕处,厚重的青色云海出现一个巨大的窟窿,如神灵张开一目,目力所及的“视线”,显化出一番景象,便是那无限的天光洒落人间,辉煌壮丽得宛如一轮不断熔化的烈日。

一条接引青天的巨大龙卷,始终绕开那些不断熔化坠地、固化、越来越厚重、高大的金色地基,蕴藏着灵气、道韵、拳法、剑意的陆地龙卷,用一种好似苦苦追寻同道知己者的孤独姿态,在大地之上不知疲惫的旋转,裹挟着一股磅礴的蛮荒气息,古老沉重,沉默无声,宛如一尊顶天立地、围绕一座名为“永恒”的年轻神台、欲想高歌娱神而终于无声的大巫。

一起站在陈平安临时幻化而出的天地一隅孤零零的山巅,宁姚眺望天地中央的奇异景象。

沉默许久,宁姚开口询问了桃符山丁道士的飞升法和那幅大骊山河证道图。

陈平安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宁姚只说想法很好,就再无下文。

陈平安挥了挥袖子,那处中央地界的金色“高台”,又有异象生发而起,一个心念如石子,丢入水中便溅起水花,“水花”便是“落魄山”三个字,金色文字一闪而逝,落回高台,如雨滴融入水塘,只是很快就有一条金色长线蓦的如仙人身形“上升”,当空划出一道弧线,飞升至青天,仿佛是人心与天心相抵,一触即落,金线变作银色光线重返人间,雪白颜色在大地之上铺散开来,恍惚朦胧间,便矗立起一座落魄山,之后是凭借记忆“营造”出来的槐黄县城,披云山,大骊京城,书简湖,红烛镇,彩衣国胭脂郡,老龙城,正阳山,仙游县,中部大渎……直到最新逛过的邱国京城。一座混沌如夜幕的宝瓶洲版图,城镇,道场,山川河流,如盏盏灯火依次亮起。而每一粒光亮,未来都将都对应着陈平安的一座气府。

每一地,又有各色人物坐镇其中,栩栩如生,神态各异,身高极其悬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