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店想了想,徒劳无功,摇了摇脑袋,自己确实不擅长琢磨这些道理,从小就是。
“道理能够不刃杀人,却也能救人,道理可以自杀,也可以自救。拿道理当幌子做人总是容易的,做好人需要付出代价的世道,谁能奈何。”
林江仙笑道:“是非对错,现在很难说清楚,往往‘不够强大’是错,‘好却不够好’也是错。”
朱某人仰起头,提起酒壶,拿剩下的酒洗了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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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陌在那青冥天下,从岁除宫返回观道观,跟碧霄道友又喝了顿酒,这才重返落魄山。
直奔大骊京城。
带回两个消息。
第一,岁除宫那边,“篡位”兼“夺名”的吴霜降,立即着手建造了一座崭新的武庙祖庭。
并州青神王朝,公开宣布开设私箓法坛。幽州弘农杨氏,紧随其后。汝州亦然。
如今青冥天下十四州,落在精通望气的山巅得道之士眼中,就此半数变了颜色。
十四境修士,雅相姚清,主动进入那座武庙,占据第二高位,转为兵家修士,同时获得一条紫色剑光,一条大道显化的龙脉。
姚清就此更上一层楼,跻身伪十五境,却无天劫降临。
第二,是碧霄洞主泄露的一道天机。
三教祖师散道之后,青冥天下的首位伪十五境,不是陆沉,而是炼化了整座玉京山的余斗。但是好像被邹子算计了,象征大道的闰月峰辛苦跨越天下远游蛮荒,导致陆沉等于一明一暗承受了两道“天厌”。如今余斗真身不得离开白玉京地界,至多是阴神出窍远游,故而同境的姚清现出法相,矗立人间,与之遥遥对峙。
国师府。
小陌说完这些,刚刚从邱国返回此地的谢狗难得没有腻歪他,只是陪着他一起坐在书房外边的台阶上。
陈平安走出书房,在庭院散步,手里攥着一本出自昔年卢氏王朝藩属国使节的游记,是师兄崔瀺书房桌上的几本书籍之一,文字内容竟然写得极为……漂亮。书本有那折页,是那位使臣写那朝贡觐见的燕行路上,与一位恰巧同行的骊国文士,聊得投缘,秉烛夜谈,各自饮酒,一碟花生米,天南地北,人间事山上事无所不谈。
容鱼捧着一大摞书册,昏沉沉走出书房。
符箐几乎同时走到庭院,轻声道:“国师,邯州那边已经准备就绪了。”
陈平安点点头。
符箐便去传令。
陈平安站在树下,一手攥着卷起书籍,摸了摸头顶玉簪。
桃花寻剑客,不语笑春风。
太平道上
剑舟那边,终于等到了一个确切消息。
京城那边就只是转述了一句话,类似口谕,“可以动手了。”
好像既不是皇帝陛下的旨意,也不是廷议结果之下的京城兵部军令。
从邯州到邱国,再到邱国京城内外,山上山下,庙堂和江湖,豪阀官邸之内和底层市井之间,都开始有所动静。
周海镜疑惑问道:“除了启用邯州境内全部谍子、死士,对邱国进行渗透潜伏,他们为何还要抽调、派遣那么多的随军修士?小题大做,动用他们也就罢了,偏不许他们擅自插手,旁观即可?要我说啊,随便弄俩玉璞境修士,带着一拨刑部地仙供奉,再配合几个远游境、山巅境武夫,多串门几趟,估计都不用半天功夫,不就都解决干净了?或是干脆派我们十二个走一趟邱国,都不会有任何伤亡。”
曹耕心笑着反问道:“一座仙府,若是有仙人、飞升坐镇道场,还要那些下五境谱牒修士做什么?”
周海镜说道:“别绕,直白些。”
曹耕心耐心解释道:“一,这是一场不摆在台面上的演武用兵,方式比较特殊,但是退还了宝瓶洲半壁江山的大骊王朝,以后几十年甚至是一百年,都会用得上。大骊需要先行验证成果,在各个环节上,进行查漏补缺。以及近期就要清洗一波敌国谍子。二,等于是对大骊兵吏两部的察计,兼顾杀鸡儆猴,敲山震虎,让南边诸国消停点。三,看人心,既是邱国的,也是大骊自己的,还有大渎南边的。”
所以吏部曹侍郎来剑舟这边盯着,邯州将军鲁竦心有不满,觉得他是监军,还真不假,能够当场升官贬官,更没猜错。
“修道是做减法,治国却是做加法。”
“修道蹈虚,足不沾地,要有不退转的恒心,治国要有既厉兵秣马、又与民休息的耐心。
桐叶洲就是前车之鉴,蛮荒妖族大军压境,蜂拥登岸之后,陆地诸国根本聚不起来兵马,有些王朝好不容易聚拢起,也不是可战之兵,难称精锐,一触即溃,那些占据名山道场的仙府门派,转瞬间即是形若孤岛的处境。唯一的例外,是太平山。”
黄眉仙不知何时来到这边,难得有个笑脸,纠正道,“曹侍郎,其实玉圭宗也能算一个,只是围困玉圭宗的大妖过多,才显得那边山下抵抗不力,如果仔细翻看卷宗,就会发现玉圭宗地界附近十数国,打仗很拼。”
曹耕心点头道:“有机会去查阅一番。”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光景,剑舟之外,突然有一位年轻修士从邱国境内御风升空,开始大骂大骊王朝暴虐无道、倒行逆施,他某某派的某某人,今天就要在此跟你们大骊替邱国讨要个公道,哪怕明知是卵击石,命丧当场也在所不惜……
慷慨激昂的言语,气冲云霄的声势。
通过大厅内雾气升腾凝聚而成的镜花水月画面,韩锷认出了对方,哪怕深居宫内,都晓得此人的名号,是邱国一位极有修道天赋的年轻俊彦,好像是那观海境。记得前年某次庆典,兄长韩鋆还与他把臂散步?
韩锷心底跟着生出一股豪气,不想这位有望结丹、成为地仙的山中道人,都能够如此作为?
再想到自己的选择,与之相比,终究是不够凛然正气,少年亲王便低下头,默默羞愧起来。
剑舟这边,直接祭出一支粗如枪矛的“飞剑”,被那青年修士祭出一件白玉宝塔的防御重宝,砰然一声,响若炸雷,一件山门至宝当场化作齑粉,无数碎屑如雪花散落人间。
本命物被毁,青年七窍流血,身形摇摇欲坠,剑舟派遣了一位远游境武夫的刑部供奉和一名随军修士,对这位青年修士进行驱逐,双方又有一番言语争锋,之后便是远游境武夫说要陪他玩一玩,后者险象环生,始终不退,捉对厮杀,打得一片无云地界宝光绚烂,精彩纷呈。
韩锷看得热血贲张,双手攥拳,满脸涨红,若非是身在剑舟,定要为那邱国砥柱一般的青年仙家喝彩几声。
赵繇揉了揉眉心,就百来个字的内容,背书都背不好,陪都刑部那边怎么挑了这么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