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对上剑仙,曹逆虽败犹荣”,“某人睡了一觉再醒来,就成了那个最重江湖礼数的人”。
朱敛,郑大风,姜尚真。
这仨老光棍聚在一起闲聊,陈平安就算走到门口了都不进去。
陈灵均琢磨着啥时候去莲藕福地游历一趟,所以觉着必须要跟钟倩处好关系,就屁颠屁颠来这边给“钟第一”敬酒。
姜尚真与钟倩这个福地的天下武学第一人,很投缘,尤其是钟倩的两句肺腑之言,真是说到周首席心坎上了。
情伤难痊愈,书癖不可医。
什么叫熬着过日子,就是苦胆破了都不自知。
吃过了宵夜,郑大风懒洋洋躺在老厨子的藤椅上,朱敛和姜尚真坐在竹椅上,陈灵均拎了条板凳坐在他们中间。
钟倩打着饱嗝拍着肚子走了,就差没拿一根竹签剔牙。
朱敛拍了拍青衣小童的脑袋,“小傻子,你在等她,她何尝不是在等你。你们都可以长大了。”
陈灵均既没有嬉皮笑脸打哈哈,也没有反驳什么,就是闷不吭声。
姜尚真打破沉默,转移话题道:“怎么小陌还没来?”
朱敛笑了笑,等他回来,也要问他一句了。
“小陌,你见过比她更骄傲的姑娘吗?”
陈平安返回竹楼一楼,夜深人静,月明星稀,独自躺在竹板廊道上边,昏昏欲睡,睡觉参半。
整个旧骊珠洞天的群山与小镇,山路与道路之上,瞬间布满了一条条金色火焰,如水流转不停。
唯有一条泥瓶巷,依旧漆黑一片。
本该早就到了龙泉剑宗的刘羡阳和顾璨,其实就在陈平安泥瓶巷祖宅内,刘羡阳睁开眼,骂骂咧咧,顾璨神情凝重,没敢说话。
刘羡阳以心声怒喝道:“陈平安!”
做了一场梦的山中陈平安突然惊醒过来,坐起身,迷迷糊糊间,又听到刘羡阳说道:“你小子又鬼打墙了?!”
以前当窑工学徒那会儿,陈平安这家伙就经常做噩梦而不自知,都是刘羡阳晃都晃不醒……那就干脆一巴掌打过去。
大汗淋漓的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缩地山脉,直接来到泥瓶巷祖宅门口,推开门,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这边?”
刘羡阳瞪眼道:“顾璨觉得你不对劲,我觉得他的直觉没错,就瞒着你折返回来了。说吧,怎么回事?!”
陈平安关上院门,苦笑道:“比较复杂了,大致上就是我给很多的自己设置了一座迷宫,各自去解谜题。”
之前于玄询问陈平安,有无第六层,当时陈平安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了。其实真正的答案,是有。
若非如此,青鸾国之行,只说李宝箴和柳蓑这种小阵仗,还不至于让陈平安带上莲花小人儿。
刘羡阳怒道:“走不出会如何?走火入魔?!”
顾璨坐在那堵黄泥墙上,嗑着瓜子,不掺和。
只是那些瓜子壳都被顾璨丢往宋搬柴的隔壁院子。
陈平安也不还嘴,只说不至于。
去屋内搬了条长凳到门外,刘羡阳就在那边追着骂,觉得不解气,就接连几巴掌拍在陈平安脑袋上。
顾璨嘿了一声。
陈平安无奈道:“有完没完,烦不烦。”
刘羡阳站着默不作声。
陈平安笑道:“坐下再骂?”
刘羡阳闷不吭声,顾璨笑着拱火道:“刘宗主嫌弃你是元婴境,没资格跟他平起平坐,得站着才好高人一头。”
陈平安用眼神示意顾璨别瞎起劲了,再找了个蹩脚理由,“你们都是玉璞境了,我不得着急啊。”
顾璨撇撇嘴,嗑完瓜子,跳下黄泥墙,拍拍手,走去坐在长凳上。
刘羡阳伸手推开两颗脑袋,坐在长凳中间位置,双臂环胸,“响屁不臭臭屁不响的,其实你比鼻涕虫还不让人省心。”
陈平安双手笼袖,坐姿端正,笑眯眯道:“对对对,骂得好。”
顾璨双手抱住后脑勺,伸长双腿,笑道:“骂得好,对对对。”
刘羡阳绷着脸,没忍住,还是笑了起来,双手搂过两人的脖子。
天上雨下
宝瓶洲,大渎以南的青杏国。
一个背剑的草鞋少年,大口嚼着热气腾腾的桶饼,站在人头攒动的戏台边缘地界,不看那位浓妆重彩的花旦女子,只看切末。
夜幕沉沉,玉宣国京城那栋确实经常闹鬼却是不作祟艳鬼的府邸内,有道士忙碌一天终于得闲,挑灯看闲杂书,桌上搁放着两碟“下书”小菜,这个摆摊算命小有名气的道士吴镝,正在翻看一本《天工开物》,边看边读,不过挑着喜欢看的内容,将那《陶埏》和《锤煅》两篇反复看了两遍,期间道士从序言那边念起,中气十足,“万事万物之中……”“此书于科举制艺功名进取毫不相关也。好,说得真好,这才是真正有分量的夫子自道!”窗外女子嗓音幽幽响起,渗人是真渗人,“那你还看得这么起劲。”道士大言不惭,回答了一句,“贫道是私箓道士,学那进京赶考的举子书生作甚。”后来站在窗口那边身穿艳红衣裙的女鬼,昔年负责给女皇帝开箱验取石榴裙的宫中女官,她实在是听得乏了,就踮起脚尖,伸手屈指敲击窗户纸,让道士改读那篇光是听着就津津有味的《曲蘖》,财迷道士伸手按住书籍,说得给钱,女鬼不乐意花这冤枉钱,双脚离地蹁跹飘走。
寺庙暮鼓悠悠,抄经的中年书生停下笔,抖了抖手腕,转头望向门外,檐下旧年蛛网破碎飘摇,没来由记起一本文人笔记所写内容,佛经有云,蠢动含灵,皆有佛性。
一个小国秘书省内,在此长久做那梁上君子的借书看之人,坐在一根高悬的梁柱上边,低头看着一位当值结束的官员,在官袍外边套上一件厚重棉衣,来此挑选心仪的那几本孤本书籍,左右张望一番,四下无人,其实唯有门口帮忙望风的胥吏罢了,一有动静,得了钱财的胥吏就会通过咳嗽提醒屋内的官老爷,官员将三本书都放入怀中后,似乎是觉得不妥,棉袍会显得不够熨帖可能会露出马脚,只得忍痛割爱,将其中一本古书放回原位,蹑手蹑脚走出这间经久失修的藏书库房,胥吏锁门的时候,文官回望一眼,想着自己哪天当了大官,一定要让户部拨款重修此地,下令看守胥吏务必尽忠职守,再不能让这些珍贵书籍被雅贼们年复一年日复一年搬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