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1228节(2/2)

崔东山喃喃自语,“为什么做这个。”

是个问题,崔东山却不是询问语气。

崔瀺淡然道:“最好的结果,我可以将一座蛮荒天下玩弄于鼓掌之间,很有意思。最坏的结果,我同样不会让陈平安身后那个存在,将天下大势搅得更乱。”

崔东山突然笑了起来,“刀子嘴豆腐心?这就很不崔瀺很不我了。”

崔瀺在跻身飞升境后,还得到了一个本命字,瀺。

难怪崔瀺要更进一步,成为文庙正统认可的书院山主、儒家圣人,能够借用浩然天地的山水气运。

而那剩下半座剑气长城,如今依旧属于浩然天下。

所以只要先生从那本山水游记上炼字,炼出了崔瀺二字,然后再稍稍起念,兴许那本山水游记,就可以是一封密信,可能是一道大门,可能是一门跻身上五境之法,总之有了千百种可能。

不过崔东山却没有询问答案。

崔瀺说道:“写此书,既是让他自救,这是宝瓶洲欠他的。也是提醒他,书简湖那场问心局,不是承认私心就可以结束的,齐静春的道理,兴许能够让他安心,找到跟这个世界好好相处的方法。我这边也有些道理,就是要让他时不时就揪心,让他难受。”

“我现在听不得这些,你别烦我。”

崔东山蹲在地上,一直伸手在地上随便乱写,嘴上说道:“我知道不能苛求你更多,不过生气还是生气。”

憋了半天,崔东山十分别扭道:“你愿意做这些,已经很不容易。”

崔瀺瞥了眼地上歪歪扭扭的“老王八蛋”,看着少年的后脑勺,笑了笑,“总算有点长进了。”

崔东山一巴掌拍在地上,然后起身,恼火道:“老王八蛋,你少用这种长辈语气跟老子说话!”

崔东山突然哑口无言。

崔瀺犹豫了一下,转过身。

一位穷酸老先生也沉默许久,才开口笑道:“时隔多年,先生好像还是囊中羞涩。”

大骊国师绣虎,昔年文圣首徒,崔瀺后退一步,作揖答道:“六跪二螯的螃蟹,其实滋味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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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月儿弯弯照九洲,天下共在一个秋。

崔东山一个人坐在城头,喝着酒。

曹晴朗在礼记学宫,挑灯夜读书。

赵树下到了北俱芦洲彩雀府,月色下,已经练拳一百万。

裴钱还在跨洲远游,不再御风天上,而是在海面之上狂奔。

作为陈平安的小弟子,郭竹酒在第五座天下,陪着终于再次返回城池的宁姚,陪着师娘一起想念师父,郭竹酒问师娘,是扶摇洲离着师父近些,还是桐叶洲离着师父近些。宁姚说其实都不近。郭竹酒就抽了抽鼻子,说怎么那么远啊。

宁姚自言自语道:“再等等,还差一境。”

风雪中

老秀才被白也一剑送出第五座天下的时候,是嘉春三年。

老秀才拜访过白泽,重返中土文庙之时,是嘉春四年,而当老秀才来到宝瓶洲中部的大骊陪都,与昔年首徒重逢,一同置身于气象一新的齐渡之畔,已是嘉春五年的开春时分,杨柳依依,杂花生树,莺飞雀跃,稚童放学早,纸鸢乘风高。

这一幕暖春风景,看得老秀才愁眉舒展,问一旁崔瀺关于第五座天下的命名,有没有想法。

崔瀺说没有。

跟在两人身后的崔东山倒是有些想法,可惜老秀才没问他,只说文庙那边,起先是想以“规矩”二字命名,但是礼圣没答应,说规矩二字,是春风润物,不需摆在纸面上。诸子百家各有建言,例如阴阳家、农家在内数位老祖师联袂提议“桃源”,附和者较多,取世外桃源之意,既寓意美好,又能够让人铭记儒家开辟出一座崭新天下的莫大功德,而且新天下东南部,确实有一棵桃树,大有异象,只开花不结果,岁月已久,可等到白也仗剑分出天地,立即结果,不过亚圣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

所以至今第五座天下还是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命名。

崔东山嗤笑道:“逃难逃出来的清净地,也能算是真正的世外桃源?我就不信如今第五座天下,能有几个心安之人。劫后余生,稍稍放宽心,就要争抢地盘,偷鸡摸狗,把脑浆子打得满地都是,等到形势稍稍安稳,站稳了脚跟,过上几天的享福日子,只说那拨桐叶洲人氏,肯定就要秋后算账,先从自家骂起,骂玉圭宗、桐叶宗是废物,守不住故土,再骂中土文庙,最后连剑气长城一起骂了,嘴上不敢,心里什么不敢骂,就这么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桃源个什么。”

老秀才点头道:“亚圣也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

崔东山立即改口道:“那就叫桃源天下吧,我举双手双脚支持这个提议,还不够,我就把高老弟拉过来充数。”

老秀才当做耳旁风。奇了怪哉,崔瀺当年游学到陋巷之时,好像不是这么个脾气啊。

崔瀺离去之前,老秀才将那个从礼记学宫大祭酒暂借而来的本命字,交给崔瀺。

崔瀺没有拒绝。

老秀才说这个“山”字是我借的。

崔瀺点点头。

老秀才的言下之意,这个本命字,还不还,何时还,怎么还,都只是老秀才的事情,与他崔瀺和大骊无关。

崔瀺离去之后,崔东山大摇大摆来到老秀才身边,小声问道:“要是老王八蛋还不上那个‘山’字,你是打算用那份造化功德来弥补礼圣一脉?”

崔东山倒是从不怀疑老秀才收拾烂摊子的本事。昔年文圣一脉,其实就一直是老秀才在缝缝补补,为学生们四处赔礼道歉,或是撑腰,跳脚与人讲理,袖子乱挥的那种。

在裴钱眼中,小师兄走路如大白鹅,两只大袖瞎晃荡,最早是跟谁学的,答案显而易见。

有个老先生,当年像一只老母鸡,死命护着鸡崽儿。

老秀才斜眼白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