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1210节(1/2)

一线之上,右侧有北俱芦洲众多剑仙和上五境修士护阵,有太徽剑宗宗主齐景龙,掌律老祖黄童。刚刚从南婆娑洲游历归来的浮萍剑湖郦采,北地剑仙第一人白裳。披麻宗上宗掌律纳兰祖师,宗主竺泉……

左侧只有两位飞升境,算是老相识了,火龙真人与渌水坑妇人,火龙真人笑呵呵,妇人陪着傻笑。

陆芝,酡颜夫人,春幡斋剑仙邵云岩,一起赶到了南婆娑洲。

蛮荒天下王座大妖的大髯游侠,率先来到南婆娑洲海滨,问剑醇儒陈淳安。

半座南婆娑洲的修道之人,都可以看到那条撕开夜幕的剑光。

海上生明月半轮,刚好将整座婆娑洲笼罩其中,凌厉剑光破开明月屏障之后,被陈淳安的一尊巍峨法相,伸手收入袖中。

临海的一座仙家山头之巅,酡颜夫人轻声问道:“刘叉为何如此作为?不等于是替陈淳安暂时解围吗?”

邵云岩说道:“正因为敬重陈淳安,刘叉才专程赶来,递出此剑。当然,也不全是如此,这一剑过后,中土神洲更会侧重防御南婆娑洲。怀家老祖在内的一大批中土修士,都已经在赶来南婆娑洲的路上。”

酡颜夫人讥讽道:“来这里看戏吗,怎么不学那周神芝,直接去扶摇洲山水窟守着。”

邵云岩不再言语。

闭目养神的高瘦女子大剑仙,突然睁开眼睛,微微点头。原来是陈淳安收起法相,出现在他们身边。

方才还在冷嘲热讽的酡颜夫人噤若寒蝉。她对于浩然天下本就没什么好感,跟随陆芝之后,酡颜夫人更是喜欢以半个剑气长城人氏自居。

只是身边这位醇儒,实在太过让她敬畏了。

浩然天下终究还是有些读书人,好像他们身在何地,道理就在何处。

招惹他们,比招惹什么的桀骜不驯的飞升境,反而更可怕。

陈淳安笑着与众人致礼招呼后,眺望大海,肩头各有日月,只是那轮明月,出现了一线裂缝。

陈淳安和陆芝几乎同时会心一笑。

浩然天下有声势惊人的九条武运,浩浩荡荡涌入蛮荒天下的半座剑气长城。

蛮荒天下亦是如此,一份磅礴武运再次涌向剑气长城。

剑气长城断崖处,龙君啧啧笑道:“疯狗。”

有个脑子有病的练气士,原来根本就没想着一鼓作气跻身什么元婴剑修,竟然故意以反复碎丹一事,搅烂魂魄一次次,再凭借与剑气长城合道,以此重塑肉身、恢复魂魄,用这种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方式,淬炼武夫体魄,跻身了纯粹武夫山巅境。

碎碎平安

中土神洲一处禁制之地,方圆百里之内,山清水秀,风景宜人,唯有一座高两层、面阔三楹的建筑,好似从富贵门庭孤零零摘出来的小书斋。

匾额不大,但是意思极大,镇白泽。

居中大堂,悬挂有一幅至圣先师的挂像。

如果不是那匾额透露了天机,误入此地的修道之人,都会以为此地主人,是位隐居世外的儒家弟子。

一位中年面容的男子正在翻阅书籍,

每年都会有礼记学宫的君子贤人送书至此,不拘题材,圣贤训诂,文人笔记,志怪小说,都没什么讲究,学宫会按时放在禁地边缘地带的一座小山头上,小山并不出奇,只是有一块鳌坐碑样式的倒地残碑,依稀可见“春王正月大雨霖以震书始也”,君子贤人只需将书放在石碑上,到时候就会有一位女子来取书,然后送给她的主人,大妖白泽。

白泽放下书籍,望向门外的宫装女子,问道:“是在担心桐叶洲形势,会殃及自断一尾的浣纱夫人?”

女子听闻询问,立即转身,恭敬道:“回老爷的话,看那雨龙宗的可怜下场,奴婢确实担心浣纱夫人的安危。”

浣纱夫人不但是浩然天下的四位夫人之一,与青神山夫人,梅花园子的酡颜夫人,月宫种桂夫人齐名,还是浩然天下的两头天狐之一,九尾,另外一位,则是宫装女子这一支狐魅的老祖宗,后者因为当年注定无法躲过那份浩荡天劫,只得去龙虎山寻求那一代大天师的功德庇护,道缘深厚,得了那方天师印的钤印,她不但撑过了五雷天劫,还顺利破境,为报大恩,担任天师府的护山供奉已经数千年,飞升境。

宫装妇人有些神色幽怨,埋怨那浣纱夫人舍了天狐境界不要,也要置身事外,两不相帮。若是自己,岂会做这等傻事。

白泽来到门口,宫装妇人轻轻挪步,与主人稍稍拉开一段距离,与主人朝夕相处千年光阴,她丝毫不敢逾越规矩。

白泽说道:“青婴,你觉得蛮荒天下的胜算在哪里?”

名为青婴的狐魅答道:“蛮荒天下妖族大军战力集中,用心专一,就是为了争夺地盘来的,利益驱使,本就心思纯粹,

如今哪怕兵分三路,依旧对南婆娑洲、扶摇洲和桐叶洲占据绝对优势,此外浩然天下的内讧迹象,更是大隐患,浩然天下仙人境、飞升境的巅峰强者,委实太过憋屈了,若是托月山那位大祖果真愿意信守承诺,一旦天地变色,这些强者无论是什么出身,都可以得到一份大自由,故而极有诱惑力。”

说到这里,青婴有些忐忑。

当年她就因为泄露心事,言语无忌,在一个小洲的风雪栈道上,被主人一怒之下打入谷底,口呼真名,随随便便就被主人断去一尾。

白泽说道:“直说便是。”

青婴得了法旨,这才继续说道:“桐叶洲自古闭塞,养尊处优惯了,骤然间大难临头,人人措手不及,很难人心凝聚,一旦书院无法以铁腕遏制修士逃难,山上仙家带动山下王朝,朝野上下,瞬间局势糜烂,只要被妖族攻入桐叶洲腹地,就好似是那精骑追杀流民的局面,妖族在山下的战损,可能会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桐叶洲到最后就只能剩下七八座宗字头,勉强自保。北去路线,宝瓶洲太小,北俱芦洲的剑修在剑气长城折损太多,况且那里民风彪悍不假,但是很容易各自为战,这等战争,不是山上修士之间的厮杀,到时候北俱芦洲的下场会很惨烈,慷慨赴死,就真的只是送死了。皑皑洲商贾横行,一向重利忘义,见那北俱芦洲修士的结果,吓破了胆,更要权衡利弊,所以这条囊括四洲的战线,很容易接连溃败,加上遥遥呼应的扶摇洲、金甲洲和流霞洲一线,说不定最后半座浩然天下,就落入了妖族之手。大势一去,中土神洲就算底蕴深厚,一洲可当八洲,又能如何抵御,坐等剥削,被妖族一点一点蚕食殆尽,瓮中捉鳖。”

白泽笑了笑,“纸上谈兵。”

青婴不敢质疑主人。

白泽走下台阶,开始散步,青婴跟随在后,白泽缓缓道:“你是纸上谈兵。书院君子们却未必。天下学问殊途同归,打仗其实跟治学一样,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老秀才当年执意要让书院君子贤人,尽量少掺和王朝俗世的庙堂事,别总想着当那不在朝堂的太上皇,但是却邀请那兵家、墨家修士,为书院详细讲解每一场战争的利弊得失、排兵布阵,甚至不惜将兵学列为书院贤人晋升君子的必考科目,当年此事在文庙惹来不小的非议,被视为‘不重视粹然醇儒的经世济民之根本,只在外道歧途上下功夫,大谬矣’。后来是亚圣亲自点头,以‘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作盖棺定论,此事才得以通过推行。”

青婴知道这些文庙内幕,只是不太上心。知道了又如何,她与主人,连外出一趟,都需要文庙两位副教主和三位学宫大祭酒一头才行,只要其中任何一人摇头,都不成。所以当年那趟跨洲游历,她确实憋着一肚子火气。

白泽缓缓而行,“老秀才推崇人性本恶,却偏要跑去极力嘉奖‘百善孝为先’一语,非要将一个孝字,放在了忠义礼智信在内的诸多文字之前。是不是有些矛盾,让人费解?”

青婴有些无奈。这些儒家圣贤的学问事,她其实半点不感兴趣。她只好说道:“奴婢确实不解文圣深意。”

白泽自问自答道:“道理很简单,孝最近人,修齐治平,家国天下,家家户户,每天都在与孝字打交道,是人世修行的第一步,每当关起门来,其它文字,便难免或多或少离人远了些。真正纯孝之人,难出大恶之徒,偶有例外,终究是例外。孝字门槛低,不用学而优则仕,为君王解忧排难,不用有太多的心思,对世界不用理解如何透彻,不用谈什么太大的抱负,这一字做得好了……”

白泽转头,伸手指向那座只说规模、不抬起眼的雄镇楼,“屋舍就牢固了,世上家家相亲,孝如卯榫,在家中遮风避雨不难了,推开门去,读书越多,琢磨越多,忠义礼仪就自然而然跟上了。要我说啊,以后哪天门内世道变得亲情疏离,夫妻离散无负担,门外世道人人为己,傻子太少,聪明人太多,那个世道才是真正在往下走,因为世道这个屋舍的细微处,越来越失去黏性了。所以这也是老秀才当年不愿首徒崔瀺太早推出“事功学问”的原因所在,不是那头绣虎的学问不好,而是一个不慎,就会弊端太大,到时候至圣先师、礼圣亲自出手补救,都难有成效。父子之间,夫妻之间,若是都要斤斤计较利益得失,那就会比释道两家更早进入人心上的末法时代。”

白泽微笑道:“山上山下,身居高位者,不太害怕不孝子弟,却极其忧心子孙不肖,有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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