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春宴在三天后举办。
刚好在夏至之前。
而且宋兰樵说入夏之后,犹有一场鹿角宴,只是比不得先前集市的规模了,所以如今渡船都是去多来少,毕竟春露圃以春为贵。
两人在竹林小径中缓缓而行。
然后来到一座悬挂“惊蛰”匾额的幽静宅子,三进院落。
春露圃有六座以春季六个节气命名的宅邸,最为清贵,有三座就位于这座竹海之中,不过其中“清明”宅邸,一般客人不太愿意入住,毕竟名字不是特别吉庆,但是造访春露圃的道家高人,却最喜好选择此宅下榻。其实每次辞春宴前后,关于这六栋宅子的归属,都是一件让春露圃祖师堂挺头疼的事情,给谁不给谁,一个不慎,就是惹来怨怼的坏事。
其实还有一栋最为殊荣的“立春”宅邸,这两天一位元婴贵客刚离开,暂时也空着,虽说很抢手,但不是不可以拿出来,让那位年轻剑仙入住,可祖师堂那边商议之后,觉得这栋宅子离着那玉莹崖实在太近,而那位金乌宫小师叔祖就待在那边汲水煮茶,还是不妥。万一真打起来,好事都要变成祸事。
在商议此事的时候,一大帮原本鼻孔朝天的师门长辈和供奉们,郑重其事地询问宋兰樵意见。
这让宋兰樵有那么点扬眉吐气的感觉,不过毕竟是一位老金丹,倒不会流露出半点得意神色,反而比以往更加姿态恭敬,应对得滴水不漏。
山上事,最讲究一个细水长流。
今日得意事,明天失意人,太多了。
宋兰樵进了这栋惊蛰宅邸,但是没多待,很快就告辞离去。
宅子里边有两位姿容出彩的年轻女修,其中一位,竟然还是一位春露圃金丹修士的嫡传子弟。
她们按例负责担任住客的暂时侍女。
这把陈平安别扭得不行,在将宋兰樵送到门口的时候,直接询问能否辞退两女。
宋兰樵笑呵呵道:“陈公子,你是咱们春露圃的头等贵客,当然可以如此做,只不过那两个丫头,回头定然是要吃挂落的。”
陈平安叹了口气,摇动折扇,不再言语。
宋兰樵轻声说道:“我们老祖原本是要亲自迎接陈公子的,只是刚好辞春宴筹办一事上,出了些意外,必须她老人家亲自操办,咱们老祖又是心细如发的脾气,委实是脱不开身,只好让我与陈公子告罪一声。”
陈平安笑道:“谈老祖实在是太客气了。”
宋兰樵离去后,等到宋兰樵身影消失在竹林小径尽头,陈平安没有立即返回宅邸,而是开始四处逛荡。
等到陈平安返回宅邸的时候,看到了金乌宫柳质清站在门口,少年模样,头别金簪,玉树临风。
两位年轻女修随侍一旁,眼神温柔,不止是女修看待剑仙的那种仰慕,还有女子看待俊美男子的秋波流转。
陈平安笑了笑。
人比人气死人。
要是自己那个学生站在这里,估摸着这两位春露圃女修,眼中就再无什么柳剑仙了吧。
先生包袱斋,学生造瓷人
柳质清问道:“要不要去我玉莹崖喝茶?”
陈平安摇头笑道:“柳剑仙对我似有误会,不敢去玉莹崖喝茶,怕是那罚酒。”
柳质清说道:“我对玉莹崖那口清泉的喜好,远胜金乌宫雷云。”
陈平安恍然道:“那就好,咱俩是徒步行去,还是御风而游?”
柳质清微笑道:“随你。”
陈平安望向府邸那位金丹嫡传的春露圃女修,“劳烦仙子祭出符舟,送我们一程。”
那位貌美女子当然不会有异议,与柳剑仙乘舟远游玉莹崖,可是一份求之不得的殊荣,何况眼前这位惊蛰府邸的贵客,亦是春露圃的头等贵客,虽说只有别脉的金丹师叔宋兰樵一人出迎,比不得柳剑仙当初入山的阵势,可既然能够下榻此地,自然也非俗子。
玉莹崖不在竹海地界,当初春露圃祖师堂为了防止两位剑仙起纠纷,是有意为之。
符箓小舟升空远去,三人脚下的竹林广袤如一座青翠云海,山风吹拂,依次摇曳,美不胜收。
这一次女修没有煮茶待客,委实是在柳剑仙面前卖弄自己那点茶道,贻笑大方。
到了玉莹崖小渡口,柳质清和陈平安下舟后,陈平安好奇问道:“柳剑仙难道不知道这边的规矩?”
柳质清疑惑道:“什么规矩?”
陈平安说道:“仙子驾舟,客人打赏一颗小暑钱礼钱啊。”
那惊蛰府女修一脸茫然。
柳质清却哦了一声,抛出一个小暑钱给她,一声叮咚作响,最终轻轻悬停在她身前,柳质清说道:“以往是我失礼了。”
柳质清缓缓前行,“再前行千余步,即是玉莹崖畔的那口竹筒泉。”
陈平安环顾四周,“听说整座玉莹崖,都给柳剑仙与春露圃买下了?”
柳质清点点头,“五颗谷雨钱,五百年期限。如今已经过去两百余年。”
陈平安转头说道:“仙子只管先行返回,到时候我自己去竹海,认得路了。”
那年轻女修点点头,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免得打搅了两位贵客的雅兴,打算回去与师父好好商量一下,再决定收不收下这颗莫名其妙的小暑钱。乘坐春露圃专程重金聘请太真宫打造的符箓小舟,此舟样式古朴雅致,并且路过灵气稍稍充沛流溢之地,便会有文豪诗文、青词宝诰在小舟壁上显现出来,若是客人恰巧遇上了喜欢的词句,还可以随意抓取文字如掬水在手,然后能够随意放于扇面、书页之中,文字经久不散,极具风雅古韵。
客人从符舟取字带走一事,春露圃从来乐见其成。
先前宋兰樵就介绍过这桩事情,只是当时陈平安没好意思下手,这会儿与柳质清同行,就没客气,撷取了两句,“盛放在”折扇一面上,总计十字:灵书藏洞天,长在玉京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