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元学愣了一下,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是当年跟珊瑚姐姐切磋过剑术的寒酸少年?”
柳倩无奈,这般痴憨的女子,也亏得是有福气的,不然离了家族,怎么活?
柳倩却不好在王珊瑚心头雪上加霜,笑道:“可不是,那人此次拜访庄子,打退了苏琅后,与我们爷爷喝酒的时候,说了横刀山庄的佩刀方式,让他记忆犹新,山上山下,都不曾见过。当我爷爷提起王庄主刀法,当得起出神入化四个字的候,他也认可。”
王珊瑚虽然明知是客气话,心里边还是好受不少,毕竟他父亲王毅然,一直是她心目中顶天立地的存在。
但是韩元学又在她伤口上撒了一大把盐,迷迷糊糊问道:“珊瑚姐姐,当时你不是说那个年轻剑仙,不是王庄主的对手吗?可是那人都能够打败青竹剑仙了,那么王庄主应该胜算不大唉。”
王珊瑚置若罔闻,一言不发。
心中对韩元学口无遮拦的恼火之外,以及对那个当年仇人的愤恨之余。
犹有心悸和畏惧。
当年那个满身泥土气和穷酸味的少年,已是山上最快意的剑仙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她再不愿意相信,不敢相信,也知道那就是事实和真相。
父亲辛苦经营出来的横刀山庄,会不会被自己当年的意气用事,而受牵连?她听说山上修道之人的行事风格,素来是有仇报仇,百年不晚,绝无江湖上找个声望足够的和事佬,然后双方落座举杯、一笑泯恩仇的规矩。
柳倩轻声说道:“珊瑚,放心吧,那人是我爷爷的朋友,而且他不像是传说中的那种修道之人,反而更像是个江湖人。”
王珊瑚挤出笑容,点了点头,算是向柳倩致谢,只是王珊瑚的脸色愈发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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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梳水国和松溪国接壤的地龙山,仙家渡口。
有位头戴斗笠的青衫剑客,牵马而行。
一路行来,有两事沸沸汤汤,传遍梳水国朝野,已经有那擅长生意经的说书先生,开始大肆渲染。
松溪国青竹剑仙,苏琅问剑于宋雨烧,在山庄外的小镇,偶遇一位山上修道的绝顶仙人,接连两场荡气回肠的厮杀,尤其是第二次交手,相传那一天的剑水山庄,剑气冲霄,铺天盖地,风云变幻,堪称江湖百年最巅峰之战,便是彩衣国老剑神再世,顶替苏琅出战,都未必有此壮举,更别提一旁袖手观战的老剑圣宋雨烧了,再无人质疑未来甲子,苏琅都会是十数国江湖的武学第一人。
再就是萧女侠为首的江湖义士,与一拨楚党逆贼血战一场,伤亡惨重,血性激发,尽显梳水国豪侠气概,仙气未必能比苏琅,可是论侠气,不遑多让。
陈平安没有计较这些,只是专程去了一趟青蚨坊,当年与徐远霞和张山峰就是逛完这座神仙店铺后,然后分别。
拴马在楼高五层的青蚨坊外,两侧楹联还是当年所见内容,“童叟无欺,我家价格公道;将心比心,客官回头再来”。
陈平安步入其中,很快就有一位妙龄女子来迎客,措辞还是一般无二,重器鉴赏买卖在一楼,灵器在二楼,法宝在三楼。
陈平安询问了某位老人是否还在二楼负责掌眼,女子点头说是,陈平安便婉言拒绝了她的陪同,登上二楼。
敲开门后,那位老人见这个客人身边没有青蚨坊女子相伴,便面有疑惑。
陈平安看着大桌案上,装饰一如当年,有那香气袅袅的精美小香炉,还有绿意盎然的古柏盆栽,枝干虬曲,横向蔓延极其曲长,枝干上蹲坐着一排的绿衣小人儿,见着了有客登门后,便纷纷站起身,作揖行礼,异口同声,说着喜庆的言语,“欢迎贵客光临本店本屋,恭喜发财!”
陈平安摘下斗笠,大笑不已。
开心得很。
水堵不如疏
陈平安笑过之后,抱拳道:“洪老先生,又见面了。”
老人一如当年,精神矍烁,修道之人,数年时光,确实是弹指一挥间,容颜衰减得并不明显。
见着了那位摘下斗笠的青衫剑客,名为洪扬波的青蚨坊老人,愈发纳闷,青蚨坊的生意,在地龙山仙家渡口,算是独一份的好,人来人往,很正常,只是神仙钱更多是在一楼那边打转,走上二楼这边的客人不多,坐下来做过买卖的就更少,若是老人经手的贵客,理应记得,可是瞧着眼前这位一身游侠装束的年轻人,实在面生,却为何如此不见外?
只不过来者是客,又喊了自己一声老先生,洪扬波便坐着抱拳还礼,然后伸手示意自己落座,笑问道:“不知客人是要买还是要卖?”
陈平安搬了把古色古香的枣红椅子坐下,这些本该是青蚨坊领路女子的活计,当然她们端茶送水,穿针引线,事情都不会白忙活,生意成交后,会有抽成。尤其是将客人做成了回头熟客后,青蚨坊另有一笔赏金。陈平安记得当年那位妇人名叫翠莹,只是这次陈平安并没有买卖物件的打算,不然在楼下就会询问翠莹在不在了,相逢是缘,更何况回头来看,当年的生意,他们三人与这座青蚨坊,做得皆大欢喜,属于开门见喜,这就算是一份香火情了。修行之人,都信这些。
陈平安刚要落座,就想要去关上门,老人摆手道:“无需关门。”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仍然顺着老人的吩咐,坐回位置,笑道:“我这趟来地龙山渡口,就是顺便来看看洪老先生。老先生可能不记得了,当年我,还有一个大髯汉子,一个年轻道士,三个人在老先生这间铺子,卖出几样东西的……”
老人一拍桌子,笑道:“记起来了,那双竹筷,就是你们卖给老夫的!好家伙,你们可算是圆了老夫早年一桩大心愿。平时没事情就拿出来把玩,摸着了那双竹筷,就像是摸着了青神山竹夫人的那头青丝……”
老人没继续说下去,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太不见外了。
张山峰当年在这里卖出一双青神山的竹筷,给老先生高价收入囊中,由于是老人的心头好,有不少的溢价。
老人开怀不已,记起一事,起身喊道:“情采,赶紧上好茶!”
很快就有一位身着色彩绮丽的宫锦长裙女子,从铺有彩衣国地衣的廊道那边姗姗而来,为两人递上一杯热腾腾的好茶,身材婀娜的女子离了屋子,也未远去,就在门口候着。
老人是青蚨坊老人,半百光阴都交待在这儿了,若是遇上没眼缘的客人,往往没个好脸,爱买不买爱卖不卖,可对于自己顺眼之人,就是个性情豁达和热情熟络的,不然当年不会聊到最后,还跟徐远霞打了个小赌。
老人笑眯眯问道:“那个眼光独到的大髯汉子呢,怎么没来?当年打的赌,是老夫输了,那次买下你那只古榆国的五岳碗,害得青蚨坊亏了些钱,不过这些不重要,做生意难免有盈有亏,再说了,老夫擅长鉴定青铜器、字画和美木良材三物上,杂项一途,偶尔打眼,不足为怪。只是欠了那汉子一顿酒,不能总欠着吧,什么是个头儿?老夫可不喜欢欠人,多少是个心头的小挂念,不如老夫请你去青蚨坊外边找个好地方,喝顿酒?就当是还上了?”
陈平安摇头笑道:“这酒,还是等以后我朋友自己来跟洪老先生讨要吧。”
老人有些无奈,突然眼睛一亮,“上次你们在这铺子,只是卖,其实有些老夫平时不愿拿出来示人的俏货、开门货,想不想过过眼瘾?不用非要买,老夫不是那种人,就是难得碰到愿意打交道的熟人,拿出来显摆显摆,也让宝贝们透透气,又不是金屋藏娇,见不得人。”
不等陈平安说什么,老人就已经起身,开始东翻西找,很快将大小不一的三只锦盒放在了桌案上。
老人小心翼翼打开后,分别是一块御制松烟墨,一尊戴幂篱泥女俑,和一幅草书字帖。
老人满脸得意,“这三样东西,在青蚨坊二楼,也是稀罕物,灵气充沛,不说泥俑,其余两件文气还重,别说是送给世俗王朝识货的达官显贵,便是送给观湖书院的儒生,都不用觉得礼轻!”
老人以手指向松烟墨,“这块神水国御制松烟墨,不但取自一棵千年古松,而且大有来头,被朝廷敕封为‘木公先生’,古松又名为‘未醉松’,曾有一桩典故传世,大文豪醉酒山林后,遇见‘有人’拦路,便以手推松言未醉,可惜神水国覆灭后,古松也被毁去,故而这块松烟墨,极有可能是存世孤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