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451节(1/2)

陈平安等到魏羡说了几句,才明白其中缘由,竟是裴钱买到了铺子最后一张烙饼,刚好有个孩子过来,实在嘴馋,就要裴钱把饼给他。

裴钱哪里肯,就开始摇头晃脑啃了起来,故意嚷嚷着哎呦好吃真好吃,孩子立即气哭了,妇人便开始骂人。只是裴钱全然不在乎,只是开开心心吃饼,妇人越骂裴钱越高兴,而魏羡就在旁边看着,只要那妇人不动手,他就不插手。

陈平安得知真相后,就牵着裴钱的手,要妇人给裴钱道歉。

妇人气疯了,叫嚣着要让陈平安出不了郡城。

陈平安就让她做做看。

妇人撂下狠话后,要陈平安走着瞧,然后就气咻咻带着孩子走了。

结果就没有了然后,等了一时半刻,陈平安见没有下文了,就带着一行人离开了那座郡城。

陈平安摸了摸裴钱的脑袋,“应该要跟你说对不起的。”

裴钱就奇了怪了,连瓜子也不磕了,从小板凳坐在陈平安身边的长凳上,忐忑不安道:“老魏说天底下就数断头饭最好吃了,爹,你该不会是又想把我丢下不管了吧?所以先把这些话骗我?”

一时间竟然直接喊了爹,裴钱更加手忙脚乱,丢了瓜子,伸手死死攥住陈平安的袖口。

陈平安一板栗敲下去,裴钱立即破涕为笑。

得嘞,没事了。

裴钱松了手,双手撑在长凳上,脚丫一晃一晃的,“恁大点事儿,师父你还跟我道歉,真是吓死我啦。用老魏的话家乡土话讲,屁大事儿,那就是毛毛雨,洗个头都嫌不够唉。”

陈平安同样双手撑在长凳上,笑道:“还记得上次我们登上天阙峰山顶吗?是不是觉得我很怪?”

裴钱使劲点头:“记得很清楚哩,你当时做了件怪事,站着笔直笔直的,还扶了扶头顶的玉簪子,可不就是书上讲的正衣冠嘛,青虎宫那些个家伙,你又不认识,又不是啥了不起的大人物,为啥要这么做呢?我想了很久,没能想明白,后来就不去想了。”

陈平安眼神恍惚,抬头望向远方,轻声道:“在早些年,在家乡小镇的大门口,第一次遇见了外乡的神仙,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我当时就站在郑大风身边,隔着一道木栅栏大门,我从小就眼力好,记性也不错,所以一直到现在,就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些人看我的眼神,他们的神态……”

陈平安停顿许久,轻声笑道:“所以我练拳以后,就一直想,以后我如果自己也成了山上人,就一定不可以变成那些人,不可以用那种眼神看待别人,不可以高高在上,用看蝼蚁的眼光,看待我们这座人间。”

这可能是陈平安第一次这么认认真真,跟眼前这个黑炭小丫头说着书本之外的道理,属于陈平安自己的道理。

陈平安蹲下身,捡起那些瓜子,放在自己手心,重新坐好,自己抓了一颗,然后伸向裴钱那边,看似随意道:“我们每个人的坐姿,言行,信奉的道理……怎么说呢,就像是在告诉这个世界,你读过多少书,知道多少道理,受过多少苦难,记住了多少父母无声的教诲。所以我不希望别人看到我的时候,会觉得原来陈平安的爹娘,还有那个陈平安打心底敬佩的那些人,最后就只教出了这么个人。”

陈平安对裴钱笑道:“现在不懂没关系,年纪小嘛,我像你这么大岁数……”

陈平安哑然,有点说不下去了。

笑了笑,陈平安将所有瓜子交到裴钱手上,自言自语道:“齐先生的先生,说得对,小小年纪要有朝气,我做不到,过了岁数了嘛,所以我就希望你可以做到,山崖书院的小宝瓶,藕花福地的曹晴朗,都可以做到。一个肩上有杨柳依依,一个肩上有草长莺飞,一个肩上有清风明月,多好,我一想到这个,我就会开心,很开心。”

裴钱哇了一声,嘿嘿笑道:“爹,像你这样的好人,我要是以后一个人出门在外,上哪儿找去哦。”

然后小女孩也开始忧愁起来,“前不久吧,在渡船上干瞪眼,没办法去渡口那边玩耍,我就偷偷有了个想法,想着哪天我长大了,练成了绝世剑术,就会跟爹你开口,说‘爹,给我一匹马呗,我就去闯荡江湖啦!’不过我后来又一想,估计马有点贵,爹你未必乐意送给我唉,那就驴也行,骡子也行啊!外边的江湖在等我呢!嗷嗷叫等着我呢!”

小女孩唉声叹气起来,“现在我又不想去江湖玩咧,么得意思,全是坏人,要不就是不太好的人。”

陈平安也晃着双脚,笑道:“可你不就是在江湖里遇上我的?对吧?”

一大一小,一起晃荡着双腿,裴钱想了半天,轻轻说道:“可我不想遇到别人了啊。”

谁能借我一剑

灰尘药铺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郑大风喂拳半个时辰后,就让画卷四人先喘口气,之后就这么断断续续,郑大风始终将境界压制在八境,只不过在一点点涨,从最早的远游境初期境界,到最后的八境无瑕巅峰,面对魏羡四人越来越娴熟的合击,郑大风越来越不轻松。四人依旧从未聚头言语,哪怕是休憩间隙,依旧是分别站立,各琢磨各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裴钱心大,吃过了晚饭抄完书,在院子屋檐下用那根行山杖,耍了一通她自己悟出的疯魔剑法,就心满意足去偏屋睡觉了,睡觉之前,在屋门口跟陈平安打了声招呼后,这才去打开陈平安放在她屋子里的绿竹书箱,拿出那只姚近之赠送的多宝盒,看看这样,瞅瞅那件,额头上还贴着那张已经真正属于她的宝塔镇妖符,摇头晃脑,满脸得意,今儿咱有钱了呀,伸手摸了摸脑袋上的那张符箓,有些小忧愁,明明知道卖了它能够买回一栋大宅子,可是又不太舍得,算了,等有了第二张再说,反正如今不愁吃不愁穿的,有了宅子也没啥用,不过她想好了,以后自己一定要有座矮冬瓜水神娘娘碧游府那么大的宅子,也要有那么古怪的影壁,让人一进门就晓得她的有钱。

一行人住进铺子的当天晚上,赵姓阴神带回了一张张堪舆图,都不知道它是从哪座府邸找来的,整整齐齐搁在正屋桌上,灯火下,卢白象跟郑大风要了一支硬毫小锥,像是在行军布阵,开始在上边仔细标红旁注,老龙城五大姓氏的各自“关隘”所在,供奉客卿、金丹地仙的“兵力分布”,然后在登龙台和灰尘铺子之间画出一条直线。

魏羡也在,朱敛和隋右边倒是没参与,一个在屋檐下借着月光看书,一个站在院子里淬炼气府窍穴中的那股纯粹真气。

至于郑大风,已经去偏房睡觉去了,鼾声如雷,约好了两个时辰后才继续喂拳。

问拳,既是砥砺四人武道修为,将境界再拔高一截,同时也能帮助四人以最快速度汲取青虎宫丹药的灵性。

这笔买卖,是陈平安赚了。

陈平安始终站在桌旁,看着卢白象和魏羡以及赵姓阴神,在一幅幅堪舆形势图上圈圈画画、指指点点,他极少给出建议,最多就是两人一阴神在某个细节争执不下的情况下,陈平安在好与更好的选择中,由他敲定选取哪个,事实上算很悠闲了。

藕花福地最后那趟“行走在光阴长河之畔”的远游,路程遥远不说,所经历的的岁月是更悠久,但是即便如此,陈平安只敢说略懂人情世故,略知庙堂之高和江湖之远,对于这些与兵法相通的具体谋划,陈平安不会指手画脚,交给真正的行家就是了。魏羡无需多说,沙场出身,而卢白象是罕见的世间第一流全才,精通兵法韬略,熟谙藕花福地儒释道三教的宗旨精义,更不提那琴棋书画,这位魔教的开山鼻祖,可能如今唯一欠缺,只是初到浩然天下,尚未站到山巅而已。

只不过从山脚走到半山腰,再走到山顶,修行路上,总归是行人越来越稀疏,若是走岔了,走到了某条断头路的尽头,眼睁睁看着别人继续登高,又该如何?

所以陈平安对于隋右边关于此生武道境界最高位置的执念,从未来最高成就有望武神境跌到了九境,心境差点塌陷,剑心崩碎,陈平安可以理解她的愤怒,但是并不认可。郑大风嬉皮笑脸对隋右边四人说了一句“九境而已,见笑见笑”,可真以为九境是路边大白菜吗?郑大风是杨老头的嫡传弟子!骊珠洞天的看门人,一样差点在九境门槛上走火入魔。

隋右边破庙一役,跻身金身境,已是大机缘在身,落袋为安了,仍是眼睛唯有最高处的风光,与浩然天下讲究的纯粹武夫,脚踏实地,步步登天,其实已经背道而驰。

只是陈平安不觉得自己的道理,能够让藕花福地的女子剑仙,真正心服口服,但是没关系,痴心剑是他陈平安的,青虎宫丹药也是他的,送不送隋右边,何时送怎么送,都是他陈平安说了算。

没人欠她隋右边的。

一盏灯火下,多幅堪舆图上,已经梳理出了一条主线脉络,屋内争执越来越少,陈平安就走出屋子去透口气。

走过院子,去身后正屋对面的那条檐下长凳坐着。

灰尘药铺的布局,很像家乡那座杨家药铺,陈平安走向那条长凳的时候,就会想起当年有位初次拜访杨老头的教书先生,收起了伞,也就差不多是坐在那个位置上。

遇见世间不平事,而认为是不平事者,意最难平。

换成高适真,刘琮之流,会觉得这不是什么不平事,袖手旁观看热闹就行了,说不定还会借机入局,看能否分一杯羹。

换成姜尚真之流,可能会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事情,多看一眼都是耽误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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