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391节(2/2)

陈平安放下刻刀,用手指轻轻抹去那些细不可见的竹子碎屑,“回去睡觉,明天还要早起赶路。”

裴钱不再说什么,默默起身离开屋子,回到隔壁后,关上了门,立即笑逐颜开起来,立即板起脸,不让自己笑出声,扑在被褥上,一通欢快翻滚,最后望向天花板,踢掉脚上的破鞋子后,想起陈平安那副模样,学着他默念了一句“回去睡觉”,她没敢说出声,然后做了鬼脸。

睡觉前,她跳下床,去点燃了桌上油灯,这才一觉到天明。

不点灯白不点。

有钱人就该这样。

陈平安在隔壁屋子里,在足足三块竹简上,写了密密麻麻的“藕花福地之山水游记”,吹灭了灯盏,开始练习六步走桩,配合剑术正经上的种种握剑手势,依然是虚握。

步伐无声无息,如鱼在水,拳意尽收,神华内敛。比起当初陈平安在龙须河畔打拳,一身拳意流淌全身,已是天壤之别。

陈平安如今练拳,已经完全可以分心想事。

撼山拳谱上在走桩和立桩之后,其实还有睡桩“千秋”,陈平安早已知晓拳理和架子,如今其实跻身五境后,就已经觉得不难上手,关键是睡桩的精髓,偏偏在于一个“大梦如死”的四字说法上,会使得一个人的魂魄如古井死水,获得彻底的修养生息,但是陈平安两次出门远游,一次比一次走得远,陈平安都不敢睡得太死,所以一直耽搁下来,只能等回到龙泉再说。

这次离开藕花福地,实在是太仓促了。

不然陈平安一定会尽量收集那座天下的上乘武学,如今回想起来,丁婴走的武学路子,其实没有错,真正站在了群山之巅,堪称藕花福地武学的最高峰,想要走到这一步,除了自身感悟,一样需要观看矮处山峰的风光,相互佐证,查漏补缺,最终成为自身拳意,那才是真正的拳高天外。

这与读书和道理,何其相似?

与工部书籍上的建造桥梁,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知不觉,窗外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陈平安如今练拳一整晚,甚至都没有出汗,这恐怕也是跻身五境后、魂魄大成的方便之处,不过身穿法袍金醴,出不出汗,都无所谓。

在陈平安练拳的时候,伤势已经痊愈的莲花小人儿,就坐在桌边上打瞌睡,离开藕花福地后,小家伙好像有些心事。

陈平安停下拳,坐在桌旁,小家伙耷拉着脑袋。

陈平安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没有说什么,安慰人,实在不是陈平安擅长的事情。

他又拿出四幅画卷,摊放在桌上,开始思考到底要不要“押注”。

以往陈平安对于运气一事,畏惧如虎。

如今心结解开不少,其实骊珠洞天破碎坠地后,尤其是被掌教陆沉算计了一次,与神诰宗贺小凉牵连在一起,大隋之行,否极泰来,运气奇好,之后在鲲船上与贺小凉分道扬镳,运气依旧不差。

再者,如今他陈平安身家可不算薄,不说跟陆台同行的巨大收益,只说老龙城与郑大风作伴的那尊阴神,花了整整十枚谷雨钱,向他购买了一支奋勇竹的小竹简,好像就为了买上边“神仙有别,阴阳相隔,魂以定神,魄塑金身”这句话。

所以陈平安不奢望能够“养活”四幅画,拣选其中一幅,好似那小赌怡情,还算妥当。

乱象已起,陈平安的确需要有些帮手,帮忙看护着家业。

崔姓老人,陈平安不敢奢望,一个教拳,一个学拳而已,再不能多求什么。

魏檗终究是山岳正神,有他自己的职责所在。

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两个小家伙,道行还浅,而且陈平安对待他们,更像是兄长看待两个孩子,这是心性使然,与年纪无关。真摊上大事,陈平安非但不会让他们涉险,只会让他们远离是非之地。

对于四位画中人,陈平安就没有这么多负担。

至于相熟之后,如何相处,那就到时候再说。

四幅画卷,陈平安不知道先选谁,但是很笃定先不选谁,就是那幅隋右边画像。

这要是以后给宁姚知道了,自己身边跟着位从画中走出的女子,而且花了不少谷雨钱,这还了得?

所以陈平安先将这幅画收入飞剑十五当中。

然后将魔教开山之祖卢白象也收了起来,一看就是桀骜不驯之辈,而且开创了藕花福地最大的地下势力,陈平安把他好不容易请出来后,万一是那春潮宫周肥之流的枭雄魔头,无视伦理,大逆不道,难道又把他关押回画卷?

天底下没有这么不把钱当钱的道理。

谷雨钱,可不是那雪花钱,何况哪怕是雪花钱也不行。

收起了第二幅,就只剩下魏良的老祖宗,和那个看似和蔼的武疯子朱敛了,后者曾是那顶银色莲花冠的主人,这让陈平安有点心里打鼓,跟丁婴一战,差点把命丢在牯牛山,那是陈平安生平最为凶险一战。

陈平安盯着两幅画,犹豫不决。

莲花小人儿默默坐在陈平安身前,一样在认真打量着两幅画像。

陈平安拿不定主意,笑问道:“你觉得哪个顺眼些?”

莲花小人儿转过头,只有一条胳膊的小家伙,指了指画卷,然后指了指自己,似乎在询问陈平安真的要他来挑选吗?

陈平安笑眯起眼,点点头。

小家伙麻溜儿站起身,沿着两幅画卷的边缘,瞪大眼睛,跑来跑去,还会趴在桌面上打量两位画中人,很是认真可爱。

看得陈平安自乐呵。

小家伙最后蹲在地上,指了指身边的那幅魏羡画像。

陈平安哈哈笑道:“那就是他了。”

小家伙起身后,快步跑到桌沿,扯了扯陈平安袖子,有些担心,应该是害怕自己选错了。

“没事,反正都要选的,选错了也没关系。”陈平安伸出手指,挠了挠它的咯吱窝,小家伙咯咯而笑。

陈平安取出一枚谷雨钱,双指捻住,轻轻放在绘有南苑国开国皇帝的画像上,当谷雨钱触及画卷,立即如冰雪消融化开,画卷表面很快铺满了一层谷雨钱的灵气,雾霭蒙蒙,如湖泽水气,然后猛然荡漾四散开来,陈平安再看那魏羡画像,多出了一分“生气”,尤其是连经断纬的华贵龙袍之上,金光闪动。

只可惜看不出更多端倪,到底需要耗费几颗谷雨钱,仍是一团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