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知道一个说法,叫附庸风雅,十分贬义。
但陆台不是。
就像他陈平安骨子里就是个泥腿子,陆台就是天生的风流人,读书种子。
有钱为富,知礼为贵。
这才是真正的富贵子弟。
范二的灿烂心性,陈平安学不来,陆台的潇洒写意,陈平安觉得自己还是学不来。
这天陈平安站在一棵高树上居高远眺,竟然发现在人烟罕至的雄山峻岭之间,有一处城堡。
在这之前,两人沿途没有遇上任何山水精怪。
此处距离桐叶洲中部一家独大的扶乩宗,已有千里之遥。
陈平安本来不想告诉陆台那边有座城堡,只希望埋头赶路,可是一直对山水景象不感兴趣的陆台,今天破天荒掠上枝头,摇动竹扇,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是一处杀人越货然后栽赃嫁祸的风水宝地。”
陈平安起先还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很快就懂了。
四周山林,有身影鬼祟,簌簌作响,虽然隐蔽且细微,可是陈平安眼力耳力都极好,一下子就知道这是给人包了饺子。
陈平安环顾四周,缓缓说道:“武道四境,还有本命飞剑两把,符箓若干。”
陆台心有灵犀,微笑道:“练气士龙门境,巧了,我也有两把本命飞剑,法宝若干。”
一个白袍负剑,腰挂许久没摘下喝酒的养剑葫。
一个青衫悬佩,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两人面对一大帮处心积虑尾行千里的劫匪,而且必然是山上练气士居多。
陆台轻轻摇扇,笑眯眯道:“动手之前,不先跟他们讲一讲道理?”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拍了拍腰间酒壶,没有说话。
要讲的道理都在这里了。
对敌
山林之间,秋风肃杀。
难怪崔东山说杀人越货金腰带。
陈平安心情沉重,这次被人围追堵截,让他不由得想起梳水国山林的那场伏击,买椟楼刺客和彩衣国宗师林孤山的联手,阴险至极,如果不是青竹剑仙苏琅临阵倒戈,最后谁生谁死,还真不好说。
这趟向北而行,陈平安已经足够小心谨慎,经常登高望远,哪怕跟随陆台在市井坊间逛荡,也时刻留心有无盯梢,所以这拨人竟然没有露出半点马脚,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对方以有心算无心,若是没有把握,肯定不会泄露踪迹。
大战在即,陆台有些心虚,“陈平安,你该不会真是只有四境武夫吧?”
陈平安愕然,不知为何有此问,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陆台悻悻然,老实坦白道:“我还以为你是第五境,一直故意在我面前隐藏实力,这才正常,行走江湖,谁还没点障眼法,所以我就将自己的境界提升一点点,其实我不是那龙门境,而是第七境的观海境。”
陈平安瞪了他一眼,“都这种时候了,还耍心眼?!你找死?”
陆台理亏,没有还嘴,只是在肚子里腹诽不已。
陆台脚尖一点,高枝晃荡,整个人往树顶而去,神色看似闲适,实则不然,已经合起了那把竹扇,轻轻敲打手心。
陆台终究是一位观海境练气士,而且家学渊源,藏书极丰,他又喜欢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学东西,所以一身术法驳杂,只是算不得精通而已,但是这种“杂而不精”,也只是相对跟陆台一个家世资质的修道天才,相比那些靠着一鳞半爪的术法秘卷,侥幸跻身中五境的山泽野修散修,陆台无论是眼力还是手段,都要高出同境修士一大截,只不过能否将这些优势,转变成搏杀的绝对胜算,其实不好说。
那些个将脑袋拴裤腰带上的山野散修,哪怕不算什么亡命之徒,可一旦身陷绝地,或是利益足够诱人,选择不惜与人拼命,与那些传承有序、养尊处优的宗门子弟,就会截然不同,凶狠,狡猾,愿意以伤换死。
陈平安轻声问道:“需不需要我帮你拖延时间,你先大致查探一下他们的各自根脚底细?跟练气士放开手脚厮杀,我经验不够,而且我们相互不熟悉,很容易拖后腿。”
陆台以心声回答:“好。”
干脆利落。
陆台大概是害怕陈平安误会自己袖手旁观,补充道:“我只要一有发现,就会立即告知你术法来历、如何防御和破解之法。”
陈平安点了点头,从袖中捻出一张方寸符以防不测。
陈平安道:“生死之战,不可马虎。”
陆台笑了笑,“晓得了。”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
我陈平安当年还未练拳,只是靠着骊珠洞天的规矩和地利,就能够在小巷差点连杀蔡金简、苻南华。
凭什么别人就杀不得陈平安和陆台?
陈平安依然站在枝头,虽然很容易沦为箭靶子,但是视野开阔,两军对垒,尽量知己知彼,冒些风险,看一眼大局,总好过苍蝇乱撞。
这拨自扶乩宗喊天街就开始密谋的剪径匪人,并未扎堆出现,三三两两,只是明面上的人数,就多达十余人。
豺狼环伺。
陈平安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无一人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