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一人一猫的微微鼾声。
那些神祇的金身神像依次排开,像是在忠诚守护着高高在上的君王,年复一年,千年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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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湖书院的贤人周矩,没有跟随自己的圣人先生,去见俱芦洲的那位道家天君。
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对那个叫谢实的家伙出言不逊,只能害得先生为难。
先生离开了书院,肯定打不过天君谢实,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谢实一巴掌拍死,难不成还要代替学生跟外人道歉?
所以周矩来到了打醮山鲲船坠毁不远处的一座山头。
根据记载,冲天剑气正是从此而起,击毁了南下老龙城的那艘鲲船,死伤惨重,中五境以下的乘客,几乎无一幸免。
周矩在山上搜寻无果,没有半点蛛丝马迹,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因为这桩祸事,瞎子都看得出来,是幕后有人处心积虑,栽赃这个宝瓶洲最具实力的强大王朝。
但是周矩想不明白一件事,堂堂俱芦洲的一洲道主,为何愿意自降身份,趟这浑水?甚至不惜与观湖书院“短兵相接”?如果持续下去,天君谢实极有可能成为宝瓶洲全部练气士的公敌。
难道你谢实真当自己是道祖座下二弟子?
周矩不觉得大骊宋氏请得动一位别洲天君。
这些天风餐露宿的周矩,打算下山了。
听先生随口提起一事,最近半年内,婆娑洲、桐叶洲和扶摇洲三个地方,出现了许多失传已久的无主法宝,甚至还有几件半仙兵的身影夹杂其中,引发了巨大震动,无数山泽野修蜂拥而动,根深蒂固的仙家豪阀,更是不会放弃这些莫大机缘,一时间鱼龙混杂,豺狼结伴。
周矩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对接下来的世道,更无兴趣。
因为注定是读书人安心读书,更难了。
这样不好。
周矩抬起头,望向天空高处。
我周矩,观湖书院的小小贤人周巨然,尚且可以发现端倪,比我家先生更位居高位的你们呢?
周矩黯然下山,懒散云游,或御风或徒步,最后到了一处热闹集市,喝了碗热腾腾的酸辣汤。
周矩顿时笑逐颜开,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摊贩的女儿,正值妙龄,肌肤微黑却泛着健康的色泽,她偷偷瞥了几眼周矩。
家乡读书人不多,长得这么好看的读书人就更少了。
她觉得能多看一眼都是好的。
于是周矩多要了一碗酸辣汤。
姑娘请自重
陈平安登上那艘去往桐叶洲的吞宝鲸之前,专程去了趟上香楼外的集市,买了一只香筒,里头装了八十一根倒悬山特制的三清香,清香扑鼻,无论是礼敬神灵,还是焚香静心,都是上佳之品,就是价格不便宜,一枚小暑钱,也就是一百颗雪花钱。
之所以破费,是陈平安想起自家落魄山有座山神庙,以后若是有朋友到访,不妨拿出此香送给他们,客有诚意,神享好香,到底是件美事。
除了这只上香楼的香筒,以及之前在灵芝斋重金购得的两件宝贝,陈平安还从敬剑阁外的铺子,买了一套婆娑洲丹青圣手临摹的《剑仙图》,总计五幅图,每一幅都是大长卷,绘画有二十位剑仙,每位剑仙在画卷上不过一寸长,栩栩如生,飘然欲仙。
《剑仙图》的初版,是一位画家祖师爷在剑气长城观战后的大手笔,之后被摹刻无数。
敬剑阁的剑仙人数太多,这套名为石渠版的《剑仙图》,也只是按照丹青妙手的个人喜好,选取其中百人,当时店铺还有数个版本,价格悬殊,又以石渠版最为昂贵,陈平安仔细对比之后,发现还是这个石渠版的所绘剑仙,最合自己心意,便一咬牙买下了。
这笔开销,真不算小,足足五十枚小暑钱。
眉开眼笑的店铺掌柜,不知是高兴遇上了冤大头,还是由衷觉得陈平安有眼光,说了些关于《剑仙图》的奇人趣事,说天底下有好几位剑修,都是无意间获得了早期剑仙图临作的残卷,就悟出了各自画卷上那几剑仙的真意,一步登仙,成为大名鼎鼎的陆地剑仙。
这一套《剑仙图》,陈平安打算以后作为贺礼,送给圣人阮邛,当时离开家乡龙泉郡,阮师傅尚未举办开山立宗的庆典,现在应该已经办完了。五十枚小暑钱,对于阮邛而言,肯定不值一提,不过好歹是从倒悬山带往大骊龙泉的东西,隔了千山万水,多少有点礼轻情意重的味道。
人靠衣装马靠鞍。
陈平安一路走向上香渡,竟有数位妙龄女仙师瞅了他几眼,瞅完之后再看一下的那种,不是一扫而空就算了。
陈平安这趟桐叶洲寻道之行,比起倒悬山送剑之行,心思要更重一些,确定那些年纪轻轻的女子练气士并非心怀恶意之后,便不再多想。
上香渡比起捉放渡要更大,但是腰悬登船玉佩的陈平安,却没有看到那头必然身躯庞大的吞宝鲸,倒是看到了一头背甲上建有亭台楼阁的山海龟,以及一辆由青鸾仙鹤拖拽的巨辇,还有《山海志》上记载扶摇洲独有之物,一座绿树荫荫的小山峰。
就是不知道是飞来山,还是飞去峰,相传这类山峰灵气凝聚而成的山根,是世间蛟龙的大补之物,远古陆地大蛟的走江化龙,在选好某条通海大渎后,还会请人搬来一座座飞来山飞去峰丢在水畔,为的就是能够及时进食,防止筋疲力尽,气血耗竭。
陈平安才刚开始学中土神洲的大雅言,问路一事注定鸡同鸭讲,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拿出竹简刻字问路了。
好在陈平安找到了几位悬挂相同样式的渡船乘客,便默默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程,很快来到一处人头攒动的地方,陈平安松了口气,结果左边肩头被人轻轻一拍,陈平安直接转头望向右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见陈平安没有中计,觉得有些无趣,懒洋洋道:“怎么,你也是去往桐叶洲的扶乩宗?这么巧?你该不会是对我有所图谋吧?垂涎美色?”
恶人先告状?
陈平安对此人印象不好不坏。
这个头戴珠钗,身穿粉裙,腰系彩带的……貌美男人。
如果说一起从老龙城乘坐桂花岛来到倒悬山,是缘分,那么又在同一天从倒悬山去往扶乩宗,极有可能是心怀叵测的设计。
这位曾经被看门小道童打出上香楼的陆姓子弟,明显也看出了陈平安的戒备,他拍了拍腰间那块吞宝鲸颁发的登船玉牌,哈哈笑道:“如你所想,我这次去往扶乩宗,是守株待兔,专程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