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286节(1/2)

孙嘉树脸色如常,“我只恨孙家家底不够大,我孙嘉树只能赌这么大。”

孙氏老祖沉默许久,问道:“如果被那少年知晓我们孙家的初衷?”

孙嘉树眼神坚毅道:“他不会知道的,就算退一万步说,他知道了真相,可我孙家为了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以后的回报,注定只多不少。”

孙氏老祖再问,“如此急功近利,当真合适吗?就不能像那少年的三境破四境,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孙嘉树摇头道:“我孙嘉树一个人,当然能等,可是东宝瓶洲和天下大势,不能等!”

这位孙家的元婴老祖唯有叹息,不再劝说什么。

在那之后,少年从内城高楼那间屋子,走回孙氏祖宅的池塘。

之后竟然风和日丽,天下太平。

孙嘉树还是隔三差五回来一趟祖宅。

还是每次回来,都要住上一夜,然后跟三位金丹境供奉赌上一次,最早一次是一枚小暑钱,第二次是两枚,第三次是四枚,第四次是八枚。

最终孙嘉树赌了四次,输了四次,在那之后孙嘉树就不再下注了。

而那个陈平安,依旧每天会去守夜钓鱼,然后等待旭日东升朝霞万丈的那一刻。

在陈平安住在孙氏祖宅的第二十天,孙嘉树还在以道家一门坐忘术深入睡眠,结果就听陈平安在远处大声喊道:“孙嘉树,快看!”

孙嘉树猛然起身,靴子也不穿,推开窗户,眺望天空。

只见东方云海之中,又有十数条金色蛟龙汹涌而下,然后又被那个背剑少年以古老拳架一一打回,次次出拳酣畅淋漓,毫不犹豫。

孙嘉树在这一刻,怅然若失。

道心失守,几近崩溃。

所幸孙氏老祖赶紧来到他身边,伸手重重按住他的肩膀,“嘉树,无需如此,嘉树可以四季常青,人却绝无事事如意,当年为你取这个名字,正是为了今天。”

孙嘉树脸色发白,喃喃道:“只差一次。”

虽然他的心境趋于稳定,但是失魂落魄,心神不宁。

就好像失去了一整座老龙城。

————

老龙城内城,灰尘药铺外的街巷口子上,郑大风望了一眼东方朝霞,心神恍惚之间,赶紧掏出那本书籍,翻到一页,不断那篇《精诚篇》,默默朗诵,当天地异象结束之后,郑大风震碎书籍,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走回巷子,哭丧着脸道:“传道人,哈哈,竟是我郑大风的传道人……”

传道人传道

(元婴境为练气士第十境,金丹是第九境。之前有笔误,特此说明。)

孙嘉树这一晚,本该要宴请一位东南大洲的某位大人物,可是年轻家主临时起意,让内城孙府推掉这次接风宴,虽然很不合适,以至于那边的管事破天荒提出了异议,但是孙嘉树没有任何解释,在书房已经掐断老宅与孙府的联系,然后去往后边的小祠堂。

那边的管事有些束手无策,孙氏元婴老祖不愿孙府为难,已经百年光阴不在孙府那边现身的老人,亲自向那位管事面授机宜,这才让孙府上下吃了一颗定心丸。

之后一番沐浴更衣的孙嘉树,独自站在祠堂内,敬香后,如同面壁思过,沉默不语。

祠堂除了灵位,墙上还悬挂有一幅幅孙家历代已逝家主的画像,多是如今孙嘉树这般不起眼的装束,这一代孙氏家主之位,属于爷传孙的隔代传承,孙嘉树爷爷在卸任家主之后,就去游历中土神洲,当年孙嘉树以弱冠之龄,继承如此大的一份家业,孙嘉树这些年可谓甘苦自知。

孙嘉树望着那些挂像,有人在家族危难之际力挽狂澜,有人开辟出新的商路,有人为家族结识拉拢了上五境修士的至交好友,有人一生碌碌无为,连累孙家在老龙城抬不起头,有人决策失误,害得孙家不断让出外城地盘,祖宗家业不断被蚕食分割,有人误入歧途,潜心修道,家族大权旁落外戚之手……

孙嘉树很想知道将来自己被挂在墙上,后世子孙又是如何看待自己,是振臂奋发的中兴之祖,还是埋下家族祸根的罪魁祸首,亦或是一个错失千载难逢良机的蠢货?

夜幕深沉,那位元婴老祖缓缓走入祠堂,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安慰道:“事不过三,你愿意选择相信那少年,赌第四次,已经殊为不易,输在了第五次上,无需如此懊恼。那位有望跻身元婴的金丹供奉,其实愿意陪你赌这四次,本就倾向于留在孙氏祖宅,而不是被苻东海拉拢过去。”

孙嘉树没有转身,依旧抬头凝望着一幅画像,点头道:“这一点,我已经想通了,并无太多心结。在押注这件事上,事情没有变得更好,也没变得更差,结果我能够接受。退一步说,我孙家还不至于少了一位未来元婴境,就要死要活。”

孙氏老祖欲言又止,涉及到孙嘉树的大道根本,哪怕是他,也不好随便询问。这就像孙氏祖宅三位供奉,不管与孙嘉树个人关系如何好,再好奇那名少年的境界修为,也绝不会主动开口问,而只是当一个乐子在那边猜测。

孙嘉树摊开一只手掌,“我与陈平安相处,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做生意。不是我不把刘灞桥当朋友,而是陈平安此人,太过奇怪,我忍不住要在他身上搏一把大的,没办法,我孙嘉树是商人,是孙家家主。原来知道得太多,也不好。”

孙嘉树转过头,举起那只手掌,“等到陈平安第二次打退朝霞金龙,等到苻家的按兵不动,让我一切谋划落空,反受其害,我才知道自己这次捞偏门,错得离谱,以至于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了……一座老龙城。”

哪怕是被世间誉为地仙的一位元婴老祖,也看不出年轻人那只手掌有任何异样。

但是老人无比确定,孙嘉树看到的,就是最终的真相。

孙嘉树满脸悲怆神色,“若只是少了陈平安一个本就不是朋友的朋友,失去一座老龙城,我孙嘉树打落牙齿和血吞,其实我照样能忍!钱跑了,再挣就是,赚钱的能耐,我孙嘉树绝不会比任何人差!”

老人只能一言不发,静待下文。

孙嘉树收起手掌,握紧拳头,颤声道:“可是经过这番波折,我发现自己的取财之道,原本一直坚信堂堂正正,是毋庸置疑的商家大道,最为契合正大光明、源远流长八字祖训,但是却被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陈平安,验证为偏门小道,商家老祖早就遗言后世,偏财如流水,来去皆快,兴勃焉亡也忽焉,故而绝不可取。”

孙嘉树转过头去,不让老祖看到自己的面容。

他微微低头,仿佛也不愿那些家族老祖看到他的神色。

元婴境老人缓缓走到孙嘉树身边,“事已至此,难道你就此心灰意冷,什么事情也不做了?”

孙嘉树双手放在嘴边轻轻呵气,“苻家莫名其妙地没有动作,里外不是人的,只有我孙嘉树。关键是我现在还不确定,陈平安认为我是怎么样一个人,他又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这才是问题症结所在。”

老人皱眉道:“陈平安对你如何,不好说。可他的性情,你还没有吃透?”

孙嘉树无奈道:“之前我觉得已经看透,所以哪怕事后他知道了真相,孙家该有的,陈平安不会少了一分,大不了以后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可现在,不好说了。我不确定陈平安对人对己,是否完全一致。”

老人拍了拍孙嘉树的肩膀,“嘉树,你很聪明,又有天赋,当个孙氏家主,没有任何问题,哪怕是现在捅出这么个篓子,我还是这么认为。那我今天便不以老祖身份,不对一位孙氏家主指手画脚,只以长辈对晚辈多说一句,抛开种种算计,家族荣辱,以及那宝瓶洲大势,你到底还是孙嘉树,是刘灞桥最好的朋友,陈平安又是刘灞桥介绍给你的朋友,你不妨以简简单单的朋友之道,与之相处,暂时就不要考虑什么家族了。”

孙嘉树转过头,疑惑道:“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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