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下来会替楚相解毒。此毒服用不深,不成大碍,还请诸位莫要心急,且听楚相安排。”
此言一出,在座的所有人都真心实意地松了一口气。楚怀存仍旧威势极重,镇静地站在原地,仿佛山巅之冰雪,冰冷且锋利。汉白玉茶盏的碎片落在身边,茶水洒了一地。混乱而紧绷的氛围,终于又重归有序与稳定。
只是——
方先生说要到偏殿去准备,在临走前谴责似地看了楚怀存一眼,只有楚相能看到。老头的胡子耸动着,悄无声息地用口型传递给了他一个最后期限。楚怀存觉得自己的半边手臂已经开始发麻,他垂了垂眼眸,却忍不住看向了突兀地站在大殿中心的季瑛。
他冲对方伸手,季瑛就茫茫然地走过来。
“我说我没事,”楚怀存轻声安抚他,“方先生在呢,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面前的人头发湿沥沥的,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但身上却被披了一件雪白的大氅,毛绒绒的毛皮沾了水,蹭着季瑛的皮肤,透出一点不合时宜的反差感。直到此刻,他才仿佛从一场可怖的噩梦被拉入现实,楚怀存就站在他面前,活得好好的。
太好了。他含糊地想,一瞬间连站也站不稳。
然后他意识到了——
意识到自己却像是孤魂野鬼一般,站在不属于他的地方。
季瑛迟钝地用余光扫了一眼宫殿内部,这里的人都是楚怀存足够信重的幕僚,他们目睹了这一场闹剧,此时正用困惑和惊异的眼睛看着自己。在那些目光下,季瑛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他是什么人呢?皇帝的走狗,朝中的奸佞,或者一个愚昧偏执的爱慕者?
一时间,另外一层含义的冰冷终于再一次顺着他的脊背向上爬去。他浑身上下的骨头曾附着皇宫中来的“半面妆”,此时,巨大而相仿的恐惧终于再一次沉重地朝他碾压而来。他在得知消息后失去理智,一个人抛弃车马硬生生跑回来报信,冒着黑色的暴雨,如此荒谬。
他此时本该坐在宫中,在阴暗而严苛的监视下。
他还有什么解释的余地?
楚怀存就站在他面前,但他们的立场不同,自己忽然来这样一出,只会让人为难。季瑛咽下自己舌尖差点脱口而出的称呼,垂下眼眸。他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压制住自己想要触碰楚怀存的右手,下意识笑了笑。
他接下来会怎么样,他自己都不清楚。但他至少能用尽全部的力气,弯了弯唇角:
“那真是祝贺楚相。我方才失态了,打扰楚相。或许我现在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