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那我也要看好你。”顾幺儿眼珠子一转,也跟着笑眯眯去拉另一边的袖子,“反正你杀人我放火,你埋尸我挖土,说书先生都是这么说的。”
&esp;&esp;江芸芸看着左右护法,叹气:“我就是去写个折子,拉着我做什么?”
&esp;&esp;“哎,折子。”黎循传不解,“你写什么折子。”
&esp;&esp;“你打算闯皇宫!”顾幺儿兴奋起来,“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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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江芸芸穿过保大坊朝南向着南薰坊走去,然后上了玉河中桥进了一条小路后直走,最后站在一众密密麻麻的建筑前张望着。
&esp;&esp;“你来这里做什么啊。”黎循传大惊失色。
&esp;&esp;整个京城都是块状的,江芸芸站在这一块往西走就进入棋盘街,棋盘街一直往北走,可就进入皇宫里,在进入皇宫前还有左右两块地方,那就是各大官署所在的位置。
&esp;&esp;江芸芸摸了摸下巴:“你知道通政司怎么走吗?”
&esp;&esp;黎循传和她四目相对,嘴角微动。
&esp;&esp;“你的折子,是说这个?”他声音骤然压低,“通政司怎么可能收你的折子啊,那可是周家啊,你这样还平白打草惊蛇了。”
&esp;&esp;和周家虽然只有这一次不愉快的见面,江芸芸却明白这家是个刺头,大部分官员都是下意识趋利避害,远远躲开了。
&esp;&esp;通政司想来也不意外。
&esp;&esp;“反正刚才也没人知道我们是谁,我们这两月在家里读书避避风头,等考好了再说也不迟啊。”黎循传苦口婆心说道。
&esp;&esp;江芸芸笑眯眯说道:“所以我说你先走嘛,先回去好好读书。”
&esp;&esp;黎循传嘴角立刻抿起,沉默地看着江芸芸。
&esp;&esp;“我可不是在排挤你。”江芸芸见他不高兴了,连忙解释着,“我自然知道我现在一介白身,斗不过那些权贵,便是我以后真的做了官,要撼动整个外戚也是难如登天。”
&esp;&esp;“可我今日不是要斗他们,我只是想要试试这潭水。”江芸芸笑说着,“若是我今日自己躲起来,那父女一老一弱,如何能跑得过那些人强马壮的周家人。”
&esp;&esp;黎循传看了过来,硬邦邦问道:“可你现在这么做,除了打草惊蛇,又不能让他们停下抓人的事情,周家这么多人,随便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那还不是跟抓个小鸡崽一样。”
&esp;&esp;江芸芸微微一笑:“所以要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才好。”
&esp;&esp;黎循传没说话,眉眼耷拉着,神色纠结。
&esp;&esp;他学的是圣贤书,自然知道要为民做事,可书上的民从来都不是具体的人。
&esp;&esp;可自从跟着江芸一路走来,那些在书本上的民,从没有如此清晰直白,赤裸裸地出现在他面前,那些一笔带过,无名无姓,甚至被统称为‘民’,却毫无描述的人,终于跳出了课本,在江芸的带领下,步履蹒跚地出现在他面前。
&esp;&esp;“一开始为了那些受灾的百姓,你说要他们有尊严的活着。”
&esp;&esp;“南京那次,我都分不清,你到底只是为了帮徐家还是为了平安母子。”
&esp;&esp;“上次又是为了你舅舅,甚至那个江来富那一家你也觉得可怜。”
&esp;&esp;黎循传的声音格外低沉,甚至还有些迷茫。
&esp;&esp;“你就真的不考虑你自己吗?”
&esp;&esp;也不等江芸芸说话,他继续说道。
&esp;&esp;“你都是解元了,再进一步,最差也是进士,贡士对你而言也不难,可你想要三元及第,所以祖父叫你好好读书,那你就不能好好读书吗。”黎循传看着脸上还带着几分孩童稚气的江芸,“你知道那些外戚贵勋都是如此草芥人命的嘛?地方小吏,便是县令御史也都不放在眼里,稍有不顺就是打骂,甚至杀人,你怎么就……就胆子这么大呢。”
&esp;&esp;江芸芸没说话,只是温和的看着黎循传。
&esp;&esp;“我有好好读书啊。”她想了想笑说道,“这就是我的书啊。”
&esp;&esp;黎循传惊呆在原处。
&esp;&esp;“我不能为了一个我还没得到的东西,你说的进士,贡士,乃至我自己一直期望的三元及第,就可以漠视我心中的良知。”江芸芸沉默片刻后,注视着黎循传,温和说道,“而且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走到你们期望的这一步。”
&esp;&esp;她的性别,她的来路,她在朝代中的格格不入。
&esp;&esp;她自然知道只有明哲保身,才能低调求生。
&esp;&esp;可在听闻那些上京告御状的百姓惨死后,在切身体会到百姓只是为了一口饭,在老师为她取字时,乃至在最初,她一直忘不掉的那对采蘑菇母女躲在屋檐下,孤苦无依的样子,她的良知就一直在反复煎熬。
&esp;&esp;只是想过上好日子啊!他们只是想好好活着啊,怎么就这么难啊。
&esp;&esp;所以她总是天真地想要做些什么,在看到书中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后,更是如此。
&esp;&esp;那些圣人们做了吗?那些写下这行字的人做了吗?
&esp;&esp;他们看得到那些苦苦挣扎的百姓吗?看得到只是为了一口饭吃的母女吗?看得到一路奔波流亡的父女吗?
&esp;&esp;但她看到了,而她的内心正为此辗转。
&esp;&esp;她的前半生在高高的象牙塔里读书,生活在和平安宁的时代,家境富裕可以让她一生无忧,她若是一直如此,那便一直是普通的一个人。
&esp;&esp;可一觉醒来,她突然来到这里。
&esp;&esp;一个让她懵懵懂懂的大明。
&esp;&esp;幸好她依旧优秀,大明有史以来最小的解元,黎淳的弟子,她自然可以汲汲名利,可以视而不见,甚至可以踩着那些与她毫无关系的百姓血肉往上走。
&esp;&esp;可她总是良心不安,总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
&esp;&esp;“只是想帮她一下。”江芸芸叹气,“至少让她们能在这次围剿中活下来。”
&esp;&esp;黎循传沉默地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祖父说你是倔驴,泼猴,我看是一字不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