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宋知怯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比划,沮丧道:“唉,师父,我好笨啊,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学剑。连赌鬼那没脑子的家伙都说我没天赋。”
&esp;&esp;宋回涯说:“急什么?你要是太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我还觉得无聊了。”
&esp;&esp;太阳在西面沉落最后一抹余晖,小院空旷得没了影子。
&esp;&esp;宋知怯抓起一把泥土,往方才写出的字上洒,堆出一个小小的土丘。
&esp;&esp;她用手拍打着泥地,没什么精神地道:“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请我吃了顿饭,还送了我一粒金子。今天第二次见到,他帮着拉了把车。我知道他是一个坏人,连说起他儿子的死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我打心底里,没觉得他有多讨厌,我还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esp;&esp;宋回涯点了盏灯来,静静站在她身后。
&esp;&esp;宋知怯仰起头,望向师父,稚嫩的脸庞被罩在橙黄的烛光下,通透的眼珠中映着苍茫的夜幕与明净的华光,她满脸悲催地问:“师父,我也天生是那么坏的人吗?”
&esp;&esp;宋回涯摸了她的头,将灯递到她手里。
&esp;&esp;小小的身影被一团柔光环绕,照出脸上沾着的污秽泥渍。
&esp;&esp;宋回涯给她擦了擦,笑道:“小雀儿啊,世人唾骂高清永,从不是因为他对亲情弃之如敝履。就像你没见到他,不了解他时,已经知道他是个非常非常坏的人。”
&esp;&esp;宋知怯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这叫怙恶不悛。”
&esp;&esp;“哦?”宋回涯觉得有些意外。她徒弟嘴里竟能吐出一个这么难的成语。
&esp;&esp;看来郑九着实是有教化开蒙的大才。
&esp;&esp;宋回涯笑说:“知怯,世上本也没有多少人,天生就能成个好人,学做人可比学剑难多了。师父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你不仅不是什么天生坏种,还比其他人有更绝伦的天赋。”
&esp;&esp;宋知怯咧嘴笑道:“真的吗?嘿嘿!我就说我有过人之处!可了不得哩!”
&esp;&esp;她提着灯,像夏夜里的萤火,在院子里欢乐地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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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高清永的退避犹如一道惊蛰时分的响雷,消息传遍的一夜间,朝堂的风向在这轰鸣的巨震中迎来了时节的更替。
&esp;&esp;众人眼见不可撼动的高家,也会同陈年的老竹一般,被轻如鸿毛的风雪压断,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魏凌生北伐的这步棋,早已牵制了太多人。
&esp;&esp;纵是朝堂中最晓明哲保身的旧臣,在大梁旌旗飘过光寒山的这段路上,也要卑微地撇开成见,环拥他们上前。
&esp;&esp;从昔年蛰伏狼狈挣扎,到而今万民归向的盛景,千军万马于近百年的纷争动荡中,在黄沙枯骨的铺垫下,终于闯出了一条浩浩荡荡的生路。
&esp;&esp;正当众人以为魏凌生会以慢刀割去高党的血肉,平淡结束这场来自内部的无谓争斗,平稳实现权力的更迭——这位在江湖中浮沉过的温厚青年,再次展现出一种雷厉风行,甚至堪称蛮不讲理的粗犷匪气。
&esp;&esp;初晨,寒烟未散,京城的街巷中弥漫着茫茫的白雾,整座城镇的清净便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
&esp;&esp;货物从车上卸下,一箱箱的金银从城门外被抬进来,箱门大开,黄白两色码得整整齐齐,袒露在众人眼前。
&esp;&esp;护送的将士里,有几人敲打着铜锣呼喊,大声宣告这些全是从高清永私宅中搜出的赃物。
&esp;&esp;金吾卫阻拦不能,被迫跟在队伍两侧,防备百姓骚乱。担心人手不足,又去请来其余卫兵,连同府衙小吏,近千人守住街巷,为一行人开道护卫。
&esp;&esp;人群在长街两侧围得水泄不通,眼瞅着一应叫人眼花缭乱的财宝都进了高府的大门,多余的一批甚至摆不进院落,只能直白地铺在门口,议论之声沸反盈天。
&esp;&esp;日渐东升,百姓情绪不见消退,反越发高涨,无数人挤在高清永门前大声咒骂。
&esp;&esp;胆大者红着眼想要上前争抢,叫两侧披坚执锐的将士拦下。
&esp;&esp;朝会尚未结束,文武百官闻听风声都坐不住了。
&esp;&esp;一群官员穿着朝服,气势汹汹地冲向御史台,未寻到人,又一窝蜂地冲向魏凌生的府邸。
&esp;&esp;门口仆役不作阻拦,大开正门,请一众官员入内。
&esp;&esp;为首老者跑得气喘如牛,一手扶着发冠,见人气定神闲地坐在家中喝茶,气血涌了上来,嘶声吼道:“魏大夫,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esp;&esp;“典正法度,肃正朝纲。”
&esp;&esp;魏凌生端坐不动,抬手轻挥,他边上站着的一名御史立马捧着厚厚一叠奏章上前。
&esp;&esp;御史随手翻开一封弹劾的文书,将上面的罪状呈给众人查看。
&esp;&esp;老者两眼发黑,大脑却是一片空白,抬手抚着额头,叫他一句呛声,口中“哎哟”着没了后文。
&esp;&esp;边上卢尚书同他一般无措,路上早已将魏凌生骂了个狗血淋头,可到了跟前,恍然意识到不该出头,自己说什么都极为不妥。
&esp;&esp;二人互相搀扶着站稳,顶在一众官员面前。
&esp;&esp;厅堂内观者如堵,后来的几人无从落脚,只能停在院中。
&esp;&esp;一青年出列,指着魏凌生大骂道:“高清永是正三品的大臣!是宰相之职!纵有过错,也不该由你御史台来裁治!理应上奏天听,由陛下亲自裁断,你这分明是冒渎天威!”
&esp;&esp;魏凌生说:“我也是巧合才发现如此一批赃款,来不及上禀陛下,怕走漏风声,又不敢留在手中,于是日夜兼程地送回京城。为免大理寺为难,赃款、物证,一应俱全,全部送到侍中府,请大理寺与刑部官员,前去清点复核,再向陛下奏裁。”
&esp;&esp;青年喝道:“什么清点?我方才去看了!那些箱子里,只表面铺了一层黄金,底下要么塞着书册,要么空无一物,你分明是趁着侍中遇害,不见踪迹,有意构陷!”
&esp;&esp;卢尚书嚅嗫着道:“话不是这样说。就算只有表面一层黄金,那可是金子啊。”
&esp;&esp;他用手比划了下,表示那些箱子满满当当铺了整院。
&esp;&esp;“如此下作的手段都使出来了,谁知道黄金是真是假?”
&esp;&esp;“陆将军亲自领着那帮虎夫,挑着担子进了高府,无视仆役劝阻,在府中大肆搜查,甚至堵了大门不让我等进去!下官请问,御史台是想找什么?往后御史台若是看不惯谁,是不是也能直接冲进门去,弹劾起狱,断送我等前程?”
&esp;&esp;魏凌生说:“你见谁人在搜查?陆将军不过是为防有人见财心起,或是意图销赃灭迹,所以拦了外人。”
&esp;&esp;质问的人没想到他连刀都亮出来了,却还对自己所为矢口抵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