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引蛇出洞(下)(2/2)

&esp;&esp;如死一般的寂静。

&esp;&esp;只有风,穿过废弃钢架发出刮耳的呜咽声。

&esp;&esp;猎人与猎物,终于在这片黑暗的舞台上,正面相对。

&esp;&esp;空气紧绷得仿佛随时会碎裂,嗜血的杀意黑暗中弥漫,碰撞出刺目的火星。

&esp;&esp;齐诗允已然准备就绪,重头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esp;&esp;黑暗中,女人蓦地回头。

&esp;&esp;周遭空寂,风声如同亡魂低语,远处马场渐散的嘈杂人声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更反衬出此地的偏僻与荒芜。

&esp;&esp;而那道毒如蛇蝎的目光,正从某个黑暗的角落死死锁定了她,享受着猎物的「茫然」与「恐惧」。

&esp;&esp;齐诗允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细微颤抖都被她强行压下。

&esp;&esp;她不能慌,绝不能。

&esp;&esp;女人面向那片浓稠的黑暗,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放大的、强装出来的仓惶无措:

&esp;&esp;“是谁!谁在那里!”

&esp;&esp;“出来!我看见你了!”

&esp;&esp;话音消散在风中,许久没有回应。只有一声极轻微的、像是压抑着兴奋的喘息,从一堆蒙着帆布的器械后传来。

&esp;&esp;倏然间,一个高瘦身影,缓缓从阴暗角落里踱了出来。

&esp;&esp;帽檐被压得很低,整张脸隐藏在晦暗之中,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怨毒与一种病态的亢奋,死死盯着齐诗允。

&esp;&esp;“哗…雷太一个人行夜路,都几有兴致喔。”

&esp;&esp;男人声音沙哑难听,带着下流猥琐的调侃。

&esp;&esp;齐诗允故作被吓得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冰冷的铁栏杆,声音发颤:

&esp;&esp;“你…你系边个?想点?”

&esp;&esp;“我想点?”

&esp;&esp;那人又逼近一步,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了烟臭和汗酸的不洁气味:

&esp;&esp;“我一直都好挂住雷太你,想同你好好叙下旧啊…”

&esp;&esp;他故意拉长了语调,一只手不怀好意地抬起来,想摸向齐诗允的脸。

&esp;&esp;女人猛地偏头躲开,脸上的惊恐却渐渐褪去,变成一种冰冷的、极度厌恶的审视。她紧盯着那双在阴影里的眼睛,试图找到确凿的证据。

&esp;&esp;“叙旧?”

&esp;&esp;“我都不认识你,同你有什么旧好叙?”

&esp;&esp;她冷声反驳道,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esp;&esp;“藏头露尾,连真面目都不敢露的鼠辈。”

&esp;&esp;这句话,一针见血地刺中了程啸坤的痛处。男人猛地抬起头,让更多的光线照在他那调整过的、僵硬又陌生的脸上,眼中,一股怒火翻涌:

&esp;&esp;“鼠辈?!”

&esp;&esp;“齐诗允!你看清楚!我是被你同雷耀扬害到不人不鬼没办法用真面目见人的程啸坤啊!!”

&esp;&esp;终于确认了———

&esp;&esp;怪不得雷耀扬一直在四处便寻无果,怪不得她之前见到这张陌生的脸时,心中会有中莫名不祥的熟悉感……

&esp;&esp;他没死!果然是他!

&esp;&esp;此刻,齐诗允心中最后一块石头稳稳落地,随之涌起的,是更浓烈凶狠的杀意。

&esp;&esp;但她脸上反而露出讥诮的神色,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esp;&esp;“程啸坤?”

&esp;&esp;“原来是你?怎么,换了块面皮,就以为自已是翻新货?”

&esp;&esp;说着,她的目光刻意地、极具侮辱性地,在他裤裆部位扫了一眼,语气已然轻蔑到了极点:

&esp;&esp;“可惜…有些东西,换了面皮都翻新不到的。”

&esp;&esp;“是不是现在连见到女人,都只能说得出个恨字?真是阴公……”

&esp;&esp;齐诗允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无比精确地扎进程啸坤最痛、最耻辱、最无法启齿的伤口上。他整容就是为了掩盖过去,而她竟敢、她竟然敢如此赤裸裸地揭开他的伤疤,嘲讽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esp;&esp;“八婆!你收声!!!”

&esp;&esp;男人瞬间狂怒,理智彻底被烧断,猛地伸手抓向对方的脖子:

&esp;&esp;“我就算再废柴!都一定搞到你生不如死!!!”

&esp;&esp;而对面女人早有防备,极为惊险地侧身躲过他的突袭,但程啸坤的速度和力量远超她预期,另一只手已经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

&esp;&esp;“放手!人渣!”

&esp;&esp;她奋力挣扎,抬起膝盖猛顶向他小腹,却被他用腿死死格挡住!

&esp;&esp;“挣扎啊!我就中意看你挣扎!”

&esp;&esp;程啸坤的五官因疯狂而变形,他凑近她,浑浊气息喷在她脸上,眼底的狂妄和嚣张也愈发浓烈。他胸中积攒着无处发泄的的怨恨,也封闭着足以掀翻红港的重磅炸弹。

&esp;&esp;男人看着对方的惶然,突然癫笑起来,自己拼命保守了几年的秘密,终于在今夜,找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合适的倾听者:

&esp;&esp;“八婆,在送你上黄泉路之前…我还有点话想告诉你……”

&esp;&esp;“你知不知…你每晚都在同边个睡啊?”

&esp;&esp;“哈哈哈哈哈…真系痴捻线,每次想到你同雷耀扬爱到死去活来,我都觉得好好笑……”

&esp;&esp;保持高度警惕的齐诗允,显然被对方不知所谓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她握紧提前放在外套口袋里的电击棒,随时准备趁机对这男人予以还击。

&esp;&esp;然而,程啸坤钳制她的力度增大,可说话的语调却降了几分,生怕第三个听到他的翻身筹码:

&esp;&esp;“告诉你,他根本不是什么东英雷耀扬!”

&esp;&esp;“他是雷昱阳!是新宏基雷家那个见不得光的二少啊!”

&esp;&esp;话音未落,女人握之电击棒的手倏然一滞,紧绷的神经有一瞬的恍惚。

&esp;&esp;见状,程啸坤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他邪笑着,言语更下流:

&esp;&esp;“点啊?”

&esp;&esp;“嫁入豪门感觉点啊?”

&esp;&esp;“哈哈哈!我看你是日日被他骑到晕头转向,都不知他真面目到底是边个啊?”

&esp;&esp;男人言语里极尽羞辱,恨不得要仰天长笑,他看着齐诗允在瞬间变得煞白的脸,心中畅意十足。

&esp;&esp;而齐诗允杵在原地怔愣,这一刻,所有被她强行压下、那些关于雷耀扬身份的细微疑虑和不合常理之处,如同被惊扰的蝙蝠,轰然从记忆的黑暗洞穴中倾巢而出!

&esp;&esp;他那深不可测、似乎永远耗不尽的庞大资金…对欧洲古典音乐、哲学、艺术品位那种与黑道身份格格不入的、近乎天生的熟稔与挑剔……

&esp;&esp;还有他偶尔流露出的、对某些顶级社交圈层运作规则的了解…提及家族时那讳莫如深、甚至带着一丝厌弃憎恶的态度……

&esp;&esp;还有施薇醉酒那次,看似无意的猜测:

&esp;&esp;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真的。

&esp;&esp;原来,都是真的。

&esp;&esp;他不是那个因为家变踏入黑道,心狠手辣的江湖枭雄雷耀扬。

&esp;&esp;他是雷昱阳,是那个盘踞香江、声名显赫的新宏基雷家二少!

&esp;&esp;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欺骗的屈辱,让齐诗允感觉自已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她所以为的幸福婚姻、所以为的了解、所以为的并肩作战…竟然从头到尾…都建立在一个巨大的、精心编织的谎言之上!

&esp;&esp;他看着她为他担心,看着他为东英的生意绞尽脑汁,看着他以奔雷虎的身份在刀光剑影里挣扎……

&esp;&esp;而他所说的,因为家中变故才选择的堕落之路…现在听来,竟如此讽刺……

&esp;&esp;所以,他是不是…一直在心里嘲笑她的无知和可笑?

&esp;&esp;震惊、恐惧、还有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愤懑,像巨浪淹没了齐诗允,她挣扎的动作猛地僵住,瞳孔因这巨大的冲击而扩散,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

&esp;&esp;然而,程啸坤的恶毒并未停止,紧接着投下了第二颗、威力更甚的核弹———

&esp;&esp;“贱货,我受这么多苦都是拜你所赐!”

&esp;&esp;“你以为你老豆真是我老豆杀的?”

&esp;&esp;“错!是雷义下令!是我老豆亲口同我讲的!”

&esp;&esp;“雷耀扬个扑街!跟他老豆一样奸诈狠毒!为了掩盖这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他不仅要杀我老豆!还要灭我的口!”

&esp;&esp;“你同杀父仇人个仔卿卿我我,成日睡在一张床上,他有没有敢开口跟你提过一句?所以你说你…是不是世间最贱的蠢婆?!哈哈哈!!!!!”

&esp;&esp;一连串的重磅消息,如同被连发的达姆弹射中身体,弹片肆意迸裂,无情搅碎血与肉。

&esp;&esp;如果说,第一个消息是炸毁了齐诗允对婚姻和丈夫真实身份的认知,那么接下来这一个…就是彻底将她的人生、她的信仰、她过去十几年活下去的意义,全都炸得粉碎!

&esp;&esp;父亲,齐晟……

&esp;&esp;那个她记忆中温暖却模糊、死得不明不白、让她和阿妈承受了十几年痛苦与贫困的爸爸……

&esp;&esp;竟然不是死于简单的帮派仇杀?!

&esp;&esp;竟然是雷耀扬的父亲雷义下的命令?!

&esp;&esp;竟然是雷义?!

&esp;&esp;这一瞬间,所有关于父亲死亡的疑点———

&esp;&esp;案件的仓促结案、证据的模糊不清、还有那些被巨大无形力量压下的追问、阿妈多年来的隐忍与泪水…仿佛都找到了一个残酷到无法否决的答案!

&esp;&esp;原来不是无法惩治凶手。而是因为真凶的名字,叫雷义。

&esp;&esp;是雷耀扬的父亲,是自己深爱男人的父亲……

&esp;&esp;这一刻,她似乎终于明了。

&esp;&esp;为什么雷耀扬对她追查父亲之死总是态度暧昧、对于如何程泰如何被他解决时也讳莫如深…她也终于明白,他那些深不见底的资源从何而来…明白他身上那种矛盾的特质源于何处……

&esp;&esp;他所有的帮助,所有的呵护,所有的爱语…此刻想起来,都像裹着蜜糖的砒霜…都像是对她这个仇人之女最残忍的戏弄!

&esp;&esp;难以置信的震惊、滔天的荒谬感、以及一种被至亲至爱之人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极致恐惧,瞬间将她吞没。

&esp;&esp;此刻,她的世界不是倾覆,而是彻底崩塌,彻底化为一片虚无的尘埃。